牛排与油炸土豆

牛排与油炸土豆

牛排和葡萄酒一样,都隶属于血红色神话。这是肉的中心部分,是处在纯粹状态的肉,不管何人食用了,都会吸收公牛的力量。牛排的魅力很明显就在于它的半生不熟:血是看得见的,原生而浓稠,凝缩而又可切割;我们完全可以想象,以不易消化的肉质形式呈现的古代美食,经咀嚼而渐渐消散,同时感受到其原始的力量,其融会于人血的适应能力。血红色是牛排存在的意义所在:烤煮程度不是用热量单位来表示,而是以血相来显现,牛排或是带血的(这让人联想到动物割喉宰杀后的动脉血流),或是半熟而呈紫色的(紫色这一红的极致状态表明它是静脉浓稠而丰衍的血)。烤煮得老嫩适中,实际上无法将它确切地描绘出来;对这种不自然的状态,须用委婉说法表示:我们说牛排恰到好处(à point),这其实说的是程度而已,并不是讲它完美。

如此,吃带血牛排,既再现了一种自然状态,又代表了一种道德观。各类体质的人都认为从中获取了好处,多血质者是因为同形相补,神经质者和淋巴体质者(优柔寡断者)则是异质相补。这就好比葡萄酒对许多知识分子来讲是一种通灵饮料,使他们拥有自然的原始力量一样,牛排在他们眼里也是一种弥补的食物,由于这点,他们使自身的思想活动平凡化了,以血和柔软的肉质消除了枯燥乏味,而枯燥乏味是他们经常遭到的责难。举例说来,芥末蛋黄酱拌牛排的流行,就是驱除敏感和虚弱浪漫结合的运动。在这种调制品当中,含有了物质全部的生命萌芽状态:血红色的酱和鸡蛋的黏液,柔软而充满生命力的浑然一体的物质,类似于分娩之前清楚显示出来的具体而微的征象。

在法国,牛排与葡萄酒一样都是一种基本元素,其民族性要远远超过社会性;它出现在饮食生活的所有环境之中:在大众餐馆是周边缘饰蛋黄,扁平如鞋底;在专门的酒吧,则厚实而多汁;在考究的烹饪术当中(贵族家庭的厨房里)呈立方形,在微微有点烤焦的表皮底下内里却通体湿润。牛排包含节奏的全部特性,资产阶级舒缓安逸地进餐的节奏,不羁的单身汉用快餐的节奏;这是简便而又丰美的食物,在廉价和效力之间、神话和消费的可变性之间实现了最佳的可能关系。

况且,它还是一份法兰西的财富(现今因美国牛排的侵入,其无所不在的范围确实遭到了限制)。饮食上若受到制约,反而使法国人念想到了牛排,就像渴望葡萄酒一样。法国人一到异国他乡就害了怀乡病,牛排在此就被赋予简洁雅致的额外功效,因为在异域明显大费周章的烹饪方法当中,大家觉得牛排是美味而简单的食物。继民族性的标签之后,它还有爱国价值的标杆意味:战时,牛排提高了爱国价值,它甚至就是法兰西战士的肉身,除非因骗取了信任,否则是完全不可侵犯的,不能落入敌人之手的。一部老电影《专门针对德军司令部的信息第二处》中有一个情节,爱国神甫的女仆给假扮成法国地下抵抗运动战士的德国密探拿食物,道:“哎哟,是您啊,洛朗!我去把我的牛排给您拿来。”随后,密探露了原形,她道:“我竟然把我的牛排给了他!”这是对信义的极度背弃。

牛排与油炸土豆通常是相连的,它将自身特具的民族光辉传递给后者:油炸土豆与牛排一样,也蕴含怀乡和爱国的特性。《巴黎竞赛报》曾报道,印度支那停战之后,“卡斯特赫将军的第一餐就要求吃油炸土豆”。印度支那退伍军人协会主席后来就此消息添了一句评论,道:“卡斯特赫将军第一餐要求吃油炸土豆的举动,始终令人难以捉摸。”将军的呼吁必定不是平平常常的对物质享受的反应,而是对恢复法兰西民族状态表示赞赏的仪式当中的一个插曲,这是要我们理解的。将军很清楚我们民族的象征,他知道油炸土豆是具有“法兰西特性”的食物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