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了然
今日的新闻界完全奉行技术专家统治论,我们的周刊是真正执掌意识和建议的所在地,一如耶稣会教团的鼎盛时代。这牵涉到现代精神问题,也就是说,不属于摆脱了束缚的精神,而是得到科学担保的精神,我们对它的要求是专门家的见解,而不是博学多才的智者的忠告。如此,人类身体的每一个器官(因为须从具体出发)都拥有各自的技术专家,他是权威,也是顶尖的学者:高露洁牙科医生对付口腔,“大夫,回答我”医师专治鼻出血,力士香皂的技师专管皮肤,多明我会的神甫专事灵魂,女性报刊的专栏记者的专门对象则是心。
心是个女性器官。要治疗心,就需要具有精神方面的专门技能,这好比妇科医生拥有生理方面的专业知识一样。因此,专栏的女性建议者能胜任这个职位,是由于她在精神心病学方面的综合素养,不过也需具有性格上的天资和才干,我们知道,这是法国执业者的光荣标志(譬如与美国的同行相比的话):这般才干由长久的经验(隐含有已至应受尊敬的年龄之意)与永远具备年轻的心两者汇合熔铸而成,这在此确认了其拥有知识和才能的理所当然之处。心的建议者因而加入了魅力型法国人的行列,也就是心地善良却喜爱挑剔,具有合乎常道的率真之气(甚至会到责骂的地步),应答敏捷,随机而变,启人心智又信任他人,其知识和才能是实实在在的却含而不露,始终受到会引起争议的资产阶级精神的魔法手段——正确的判断力——的净化。
人生通讯专栏对我们无话不谈,使我们将其当作知己,咨询者仔细地剥离了所有外部状况:就好比在外科医生精准的解剖刀下,病人的社会出身被大方地置于括弧内(搁置一旁),同样,在建议者(心灵顾问)的眼里,请求答疑者被简化为纯粹的心器。只有她的女性质素才能将其确定下来:社会状况在此被看作是寄生性的无用现实,它或许会对纯粹女性本质的护理和疗治造成妨碍。只有男人这一涉外的种系,才成为建议(Conseil)的“对象”(就我们谈到的“建议”这个词象征逻辑的意义而言),才有权利称为社会存在物(这是必须的,因为他们从外面赚取钱财);因此可以为他们划定一片天空:这通常是成功的实业家的天空。
人生知音通讯栏当中的人群基本上按照法律分类重现出来:毫无浪漫气息,毫无实际经验的真正探究,只是严密地遵循类型的固定范畴,亦即民法典的固定范畴。女性世界被分成三个类别,三种不同的身份:puella(处女),conjux(妻子),mulier(未婚女子、或是寡妇、或是奸妇,总之目前是独居且具有实际经验者)。与此相对的,是涉外的人群,那些产生阻力者或构成威胁者:首先是parentes(父母),掌握着patria potestas(家长的权限);其次是vir(丈夫或男人),也拥有使女子服从的至高无上的权利。这足以见出心灵知音的世界尽管是个虚拟的组织,也决不是临时构成的:它不管怎样都是重现了固定的法律关系。甚至人生知音通讯栏以最为心痛欲裂或最为质朴自然的口吻说“我”时,也先天地只将之作为少数固定而有名称的成员、也就是家族制度的成员的附加物而存在:通讯栏以家庭为前提,正当它仿佛自以为有了实现解放的使命之际,却呈现了家庭的无休止的争执。
在这个类型的世界里,女性本身就类型来说遭受到威胁,这威胁有时候来自父母,更多的则来自男人;就这两种情形而言,合法的婚姻关系是解救的途径,它化解了危机;不管这男人是情夫还是勾引者(不过这是种不明了的威胁),或是逃避者,结婚都是特效药(结婚是一种社会契约,表示可以占为己有)。可是这种具有约束力的固定目标一旦遭到延搁或阻挠(这时人生知音通讯栏就理所当然地发挥作用),某些空幻的弥补手段便出现了:知音通讯栏或以牺牲的形式(沉默、想得开、受骗、抱持希望)使失败变得高贵,或事后将失败看作彻底恢复了自由(镇定自若、努力工作、不把男人放在心里、女伴间相互支持),其全部目的只在将婚姻的失败升华,使女性对受到男人的侵犯或抛弃具有免疫力。
如此,不管表面上怎样矛盾,人生知音通讯栏的道义是只认定女性处在寄生的状态:惟有通过结婚,从法律上指定她,才使之存在。我们在此再度发现了古希腊闺房的结构,在男人的外部世界的目光之下才确定为一个封闭的自由空间。通讯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牢固地把女性确立为特殊的动物种类,一个寄生性群体,它拥有自身内在的活动方式,然而其微小的摆幅总是回复到监护人(男性)的固定点上。这种寄生性在女性独立的强劲号角声中依旧维持着原状,自然就导致完全无法向真实世界充分敞开的后果。心灵顾问在专业技能的借口之下(技能的局限性可体面地展示出来),总是拒绝介入看起来不专属于女性之心官能的一切问题:其率真之气在种族主义或宗教的门槛前谨慎地停步;这是因为率真之气在此以恰到好处的运用事实上形成了一种免疫力;其角色是协助灌输随大流的服从精神,大家把妇女解放的全部可能性都会聚到心灵顾问身上,女性借助心灵顾问、通过代理人才是自由的。建议表面上所具有的自由给予了操纵的真正自由:精神上看似稍作放松,实际是为了更稳妥地支配有关社会构成要素的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