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星术
据说法国每年花在“巫术”上的预算差不多是三千亿法郎。譬如《她》周刊的每周星占就值得一看。它与人们可能的预计不一样,我们在那儿看不到一丝一毫梦幻世界的痕迹,恰恰相反,却是对确定的社会阶层、也就是杂志的女性读者这一社会阶层所作的严格写实的描述。换句话说,占星术完全不是——至少在这儿不是——了解梦想的途径,它纯粹是现实的镜子,是现实制度的体现。
命运的主要项目(好运、在外面、在家里、你的心)一丝不苟地引入了劳动生活的全部运行节奏。时间单位是以周计,其中一两天适合“好运”。“好运”在此是内心和情绪的保留部分:它是持续时间的实际符号,是主观时间借以展现和流露的唯一类别。至于其余的类别,星宿只知道时间的运用:“在外面”,这是职业的周工作时间,每周六天,每天七小时在办公室或商店。“在家里”,这是晚餐时间,睡觉之前的那一段夜晚。“你的心”,这是工作结束后的约会或周日的偶遇。然而在这些“类别”之间没有什么相连通之处:从一段时间到另一段时间,只能让人想到完全疏离这一观念;各个监牢彼此邻接,相互轮替,却互不影响。星宿绝不要求破坏秩序,它影响到的是微不足道的一周时间,对社会身份和雇主的周工作时间表示尊重。
“工作”在此指的是女性职员、打字员或店员的工作;将女性读者纠集拢来的小圈子,几乎必定是属于办公室或商店的范围。星宿所赋予或者更确切地说所显示的变化(因为这种占星术是慎重的神学,它不排除自由意志)是微弱的,它并非想扰乱某种生活:命运的砝码只对工作的志趣产生影响,譬如紧张不安或轻松自如,兢兢业业或悠悠忽忽,无关紧要的调任,尚未明确的晋升,对同事和蔼可亲或尖酸刻薄,尤其是劳顿,星宿以极其强调且明智的态度作了规定,要睡得更多,越多越好。
家庭则受所处星位(环境、社会阶层、地位)的心境、反对或信赖诸问题的左右;这通常是个女性家庭,其中最重要的是母女关系。小资产阶级家庭在此得到忠实的呈现,还有“家族的亲戚”的来往,不过她们与“姻亲的亲戚”有区别,星宿对后者好像没有很高的评价。周围的亲人看起来几乎仅限于家族成员,很少涉及朋友,小资产阶级的世界基本上由亲戚和同事构成,它不具有真正的关系危机,只存在性格和虚荣心的小小冲突。恋爱则为“人生知音通讯栏”的恋爱;这是个特别的“领域”,是感情“事务”的领域。不过这儿的恋爱完全好比是商业交易,也要经受“良好的开端”、“失算”和“误选”之类。这当中不幸所显示的波动幅度是微小的:某个星期,仰慕者队伍的人数减少了,举止不得体,没有理由的猜疑。惟有在结婚这一“心中如此希望的结局”到来之际,情感的天空才会真正高远地呈现出来:话虽这么说,这也需要“般配”才行的。
这个小小的星宿世界之中,只有一个完全理想化却又非常具体的特征,就是绝没有金钱的问题。占星术中的人类靠月薪生存:月薪就是月薪,大家闭口不谈,因为它能使人“生活”下去。星宿对生活的描写要远多于对其的预测;(美好的)未来是很少有风险的,预测总是被各种可能性带来的平衡、协调抵消了:倘若产生挫折,这不要紧;倘若遇到隐郁的面孔,你的愉快的情绪会使它们愁眉舒展,笑逐颜开;若是有令人厌烦的交往者,也总有其有益之处,等等;要是你身体的总体状况需要改善,那是你接受治疗之后(应该将养),也可能是由于缺少完整的治疗(而需进一步治疗)。
诸星宿具有道德属性,它们甘愿受到美德的打动,这些美德是:勇气、忍耐、愉快的情绪、自我克制,面对犹豫不决地预告种种“失算”时,总是需要这些美德。这一纯粹决定论的世界立即被各人自由自主的性格征服了,这是个反常现象:占星术首先是意志的训练。不过,即使解决办法纯粹是制造神话,即使品行问题被回避了,在女性读者的意识面前,占星术仍然是现实的制度:它不是逃避的手段,不是消遣解闷的途径,而是女职员、女店员生活状况的真实写照。
既然占星术看来不包括任何梦想的补偿,那么,这种纯粹的描写会有什么用呢?它对通过命名现实从而驱除、摆脱现实有用。占星术以此身份在所有半异化(或半解放)的事业当中占据位置(这般事业致力于使现实客观化、对象化),不过没有到揭露其神话制造的地步。我们至少还知道唯名论倾向的另一种形态:文学,以其退化、减弱了的形式,除了命名实际生活之外没法走得更远了;占星术和文学都具有同样的任务,就是建立对现实进行“延留”的制度:占星术就是小资产阶级阶层的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