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危言·日报》:中国近代君主立宪第一人的报刊思想

第二节 《盛世危言·日报》:中国近代君主立宪第一人的报刊思想

19世纪末,我国近代启蒙思想家、著名实业家郑观应,最早提出为报刊立法的观念,他是近代中国第一个提出制定新闻法的人。1893年,郑观应在父亲去世后隐居于澳门郑家大屋,编写修订巨著《盛世危言》(见图3-2),以西方为镜鉴思考中国从传统向现代社会发展的变革方略,提出从政治、经济、教育、舆论、司法等诸方面对社会进行改造的方案。其中,专设《日报》篇,阐述应将“广设报馆”作为改良政治、变法自强的重要国策,并且率先倡导“妥订章程,设法保护”,以保障报刊客观公正地报道,实现“通民隐、达民情”“明义理以伸公论”。[17]

图3-2 郑观应与《盛世危言》

郑观应1842年7月24日生于广州府香山县(今广东省中山市)雍陌墟村,其地处澳门之北。澳门被葡萄牙侵占后,雍陌墟村有三分之二的土地划入澳门界内,但郑姓祖居仍属香山县,郑观应的父亲郑文瑞是当地郑姓的第21代。1858年,郑观应童子试[18]未中,奉父命远游从商,投奔在上海新德洋行做买办的叔父郑廷江。第二年,他由亲友介绍进入上海一流洋行——由英国商人开设的宝顺洋行任职。1860年,郑观应参与创办英商太古轮船公司。1873年,北洋大臣李鸿章倡导创办的新式航业轮船招商局在上海成立,规定官督商办、招商集股,郑观应投资入股。自此,郑观应以商股代表身份加入了许多官督商办企业,并且历任上海机器织布局、上海电报局、轮船招商局、开平矿务局、汉阳铁厂总办,以及粤汉铁路总董等。

郑观应具有多重身份:他是一位保有朝臣身份的实业家,曾纳资捐得郎中、道员衔。在经营官督商办企业过程中,与李鸿章、盛宣怀等洋务派官员关系密切。李鸿章去世后,郑观应一度继任北洋大臣、直隶总督;他也是一位积极宣扬维新改良的思想家。1860年,郑观应进入传教士傅兰雅创办的英华书馆夜校学习英语,开始对西方政治、经济产生浓厚兴趣。在经商的同时,他潜心研究时事政治,不仅撰写的文章在《申报》《华字日报》《循环日报》《中西闻见录》等报刊发表,并且著有《救时揭要》(1862年写成)、《易言》(1874年在香港出版)、《盛世危言》(1886年着手辑著,1894年出版五卷本,1895年出版十四卷本,1901年出版八卷本),是戊戌变法以前影响最大的维新派代表人物。

美国学者郝彦平在《19世纪的中国买办——东西间桥梁》中指出:“在广东买办中,许多人是香山县人。它是个半岛,既近广州又近香港,也是中国早期国际贸易中心之一——澳门所在地。因为大多数当地人从事海上贸易,所以许多买办就来自这一地区了。长期的对外商业贸易活动培育起香山地方的经商传统,因而数代从事外贸经营活动的家族也在形成之中。郑观应16岁就早早走上商人生活道路就是受这一背景的影响。郑观应日后成为一名有影响的洋务言论家,澳门、香山地方的文化环境也是故乡影响中不可忽视的方面。”[19]

《盛世危言》在中国近代社会影响深远,郑观应自19世纪70年代开始撰稿,至20世纪初八卷本(庚子本)刊行,共用了26年的时间。[20]郑观应年谱记载:1886年,四十五岁的郑观应着手辑著《盛世危言》;1892年4月,他在广州居易山房写下《盛世危言·自序》;1893年5月1日郑观应的父亲郑文瑞在澳门去世,19日郑观应在湖南公干途中于船上得到父亲病逝的消息,22日他从汉口乘轮船先行返沪,随即去粤,在澳门守制至9月初;1894年3月,《盛世危言》五卷本付刊,7月中日战争爆发;1895年冬,《盛世危言》增订新编十四卷本刊行;1898年9月戊戌维新失败,9月底,澳门华商何廷光接康有为的父亲至澳门避难,郑观应特寄一百元请何廷光转交;1900年秋冬间,《盛世危言》增订新编八卷本刊行。

《盛世危言》是郑观应身处社会变革中,亲身感受国家面临西方列强进逼以及西学东渐的潮流,对中国社会发展长期思考的结果。他在《盛世危言·自序》中写道:“应虽不敏,幼猎书史,长业贸迁。愤彼族之要求,惜中朝之失策。于是学西文,涉重洋,日与彼都人士交接,察其习尚,访其政教,考其风俗利病得失盛衰之由。乃知其治乱之源,富强之本,不尽在船坚炮利,而在议院上下同心,教养得法。”他还引用著名淮军将领、两广总督张树声1884年去世前口授《遗折》中的话,呼唤政治制度的变革:“西人立国具有本末,虽礼乐教化远逊中华,然其驯致富强亦具有体用。育才于学堂,论政于议院,君民一体,上下同心,务实而戒虚,谋定而后动,此其体也。轮船火炮,洋枪水雷,铁路电线,此其用也。中国遗其体而求其用,无论竭蹶步趋,常不相及。就令铁舰成行,铁路四达,果足恃欤!”[21][八卷本增:诚中的之论也。[22](笔者注,下同)]

郑观应的报刊思想集中体现在《盛世危言》中的《日报》篇,他非常重视报刊对社会政治改良的作用,把“设报馆”提高到变法强国方策的高度。1894年出版的五卷版《盛世危言》,在五十七篇正文中,《日报》位列第六,紧随第五篇《议院》,排在第七篇《吏治》之前。在修订《盛世危言》过程中,郑观应多次对《日报》篇补充完善,如经历中日战争后,郑观应感于时事变迁,在1895年增订出版的十四卷本中,对五卷本《日报》的内容重新修订,把旧作列为《日报上》,结合时事新做了《日报下》,上下两篇《日报》专论共同构成他的报刊思想体系。在十四卷本增订序言中,他直抒胸臆,痛陈中日战争中日本报纸颠倒黑白,而“我中国惜无西文报与之辩诘”,提出办外文报代言国家的思想。戊戌变法失败后,在1900年修订的八卷版中,郑观应补写了没有“报律”的危害,建议翻译英国、日本等西方国家的“报律”,供中国参考颁布实施新闻法;提出办报应不局限于沿海各省仿行而是朝野共需的想法。

郑观应是中国近代明确提出实现君主立宪要求的第一人,早在1874年出版的《易言·论议政》中,他就对君主专制导致的危害做出批判:“后世不察,辄谓:天下有道,庶人不议。又惩于处士横议,终罹清流之祸。固于政事之举废,法令之更张,惟在上之人权衡自秉,议毕即行,虽绅耆或有嘉言,莫由上达。且重内轻外,即疆臣有所陈奏,仍饬下部议,况其下焉者乎!夫在上者既以事权有属,法令在所必行;在下者亦以势位悬殊,情隐不能相告。于是利于上者,则不利于下矣;便于下者,则不便于上矣。情谊相隔,好恶各殊,又安能措置悉本大公,舆情咸归允惬也哉?”[23]在《盛世危言》中,他明确提出要去上下隔阂之弊,根本措施在于施行西方议院制度,“广设日报”是重要的落实方案。

在《盛世危言·日报》开篇,通过回顾春秋以来中国历史上的谤谏制度、采风传统,以及秦焚书坑儒以降的言论控制,郑观应指出:去除雍蔽、沟通上下的最好办法是“广设日报”——“古之时,谤有木,谏有鼓,善有旌。太史采风,行人问俗,所以求通民隐、达民情者,如是其亟亟也。自秦焚书坑儒,以愚黔首,欲笼天下于智取术驭、刑驱势迫之中,酷烈熏烁,天下并起而亡之。汉、魏而还,人主喜秦法之便于一人也。明诋其非,暗袭其意,陵夷而肇中原陆沈之祸。唐、宋代有贤君,乃始设给谏、侍御诸言官,以防壅蔽,而清议始彰。然以云民隐悉通,民情悉达,则犹未也。欲通之达之,则莫如广设日报矣。”[24]

郑观应大力推荐西方国家所采用的议院制,说明报纸在推进民主政治中发挥的作用:“泰西各国上议院、下议院,各省各府各县议政局、商务局,各衙门大小案件,及分驻各国通使领事,岁报新艺商务情形,凡献替之谟,兴革之事,其君相举动之是非,议员辨论之高下,内外工商之衰旺,悉听报馆照录登报。主笔者触类引伸,撰为论说,使知议员之优劣,政事之从违,故日报盛行,不胫而走。”他还介绍了西方报纸的类别和内容体裁:“其名目有日报、月报、七日报、半月报之别。其体裁有新政、异闻、近事、告白之分。或一季一出,一年一出,迟速不一,种类攸分,如律家有律报,医家有医报,士农工商亦各有报。官绅士庶、军士工役之流,莫不家置一编,以广见闻而资考证。甚至小儿亦有报纸,文义粗浅,取其易知。”[25]

郑观应在十四卷本中特别增补了日报发挥作用的原因,并且点明“报刊是议院制民主社会的信息中枢”(十四卷本增:夫强民读书,而民莫之应。不劝民阅报。而民自乐观。盖新闻者,浅近之文也,增人智慧,益人聪明,明义理以伸公论,俾蒙敝欺饰之习一洗而空。是以暴君污吏必深恨,日报亦泰西民政之枢纽也)。郑观应引介当时西方各国开设报馆以及报纸印刷发行的现状——“近年英国报馆二千一百八十余家,法国报馆一千二百三十余家,德国报馆二千三百五十余家,美国报馆一万四千一百五十余家,俄国报馆四百三十余家,总各国计之,每一国有三四千种,每种一次少者数百本,多则数十万本,出报既多,阅报者亦广”,进而提出“大报馆是国家的耳目”的观点。(十四卷本增:大报馆为国家耳目,探访事情。每值他邦有事与本国有关系者,即专聘博雅宏通之士,亲往远方探访消息。官书未达,反藉日报,得其先声。)[26]

《日报》上篇还介绍了西方各国政府支持报纸的三种办法,“官家以其有益于民,助其成者厥有三事:一免纸税,二助送报,三出本以资之”;并且分析报纸给国家政事改良带来的益处,“故远近各国之事无不周知。其销路之广,尤在闻见多而议论正,得失著而褒贬严。论政者之有所刺讥,与柄政者之有所申辩。是非众著,隐暗胥彰。一切不法之徒,亦不敢肆行无忌矣”。[27]

郑观应指出当时我国报业发展的状况:一是集中在通商口岸;二是大都由西方人开办,遇到中外发生冲突,存在诋毁官员、蛊惑民心的现象;三是随着通商发展,华人主笔出现,情况有所改变。如广州的《广报》《中西日报》议论持平,但总体上是西方人为主,而且华人主笔中也存在排斥中国边地报道的状况,与日本报馆在全国普及的情况形成对比。“中国通商各口如上海、天津、汉口、香港等处,开设报馆,主之者皆西人。每遇中外交涉,闻有诋毁当轴、蛊惑民心者。近通商日久,华人主笔议论持平。广州复有《广报》《中西日报》之属,大抵皆西人为主,而华人之主笔者,亦几几乎摈诸四夷矣。日本无郡不有日报馆。”[28]

在十四卷本中,郑观应增补了日本的报刊管理禁止报馆“妄言”,但同时也指出英国、美国和比利时没有“禁报馆言事”的法律规定。他建议各省政府应制定法律,倡办开风气的报纸;同时考虑到报馆普及可能带来的名誉侵害威胁,他提出应设法保护绅士的名誉,并以英国《泰晤士报》为例说明主笔的素质非常重要。“我各省当道亦宜妥订章程,设法保护,札饬有体面之绅士,倡办以开风气。如英国《泰晤士报》报馆主笔者,皆归田宰相名臣,自然无勒索人财,亦名驰中外矣。”[29]他认为《泰晤士报》选择的主笔都是有社会声望的人,他们看重声誉,自然不会出现勒索人财物的情况,而且声名远播中外。

郑观应还从政府管理的角度,谈了他对报刊治理的构想:(1)逐步规范沿海各省报刊管理,中文报纸要由华人执笔,西人报馆不准用华人。在没有战争的时候,政府应按照法律对外文报刊予以保护,使其对人才培养、改良风俗、提高报刊水准,发挥劝善惩恶、兴利除弊的作用。“今宜于沿海各省次第仿行,概用华人秉笔,而西人报馆止准用西字报章。无事之时,官吏设法保护,俾于劝善惩恶,兴利除弊,以及人才之盛衰,风俗之纯疵,制作之良窳。”(2)精心选择西方各国政事、兵制、商务制造方面的先进经验并刊登在报纸上。“泰西各国,政事有何更改,兵制有何变迁,商务制造有何新法,足以有益于人者,精心考核,列之报章。”(3)报纸对官员有监督权。“大小官员苟有过失,必直言无讳,不准各官与报馆为难。”(4)遇到报刊无端诋毁名誉、敲诈勒索的情况,为了获得长久的公正,只准向上司委员报告裁决。“如有无端诋毁、勒诈财贿者,只准其禀明上司,委员公断,以存三代之公。”(5)对报人的道德修养和法律惩治提出要求:报人需要没有私心,对于暗中求情的人要委婉拒绝,对于贿赂的人要严厉拒绝,道德修养高才能看清是非,写出好文章。“执笔者尤须毫无私曲,暗托者则婉谢之。纳贿者则峻拒之。胸中不染一尘,惟澄观天下之得失是非,自抒伟论。”对于公报私仇、颠倒黑白、扰乱舆论的报人,可以向官府报告,按照法律惩治。“倘有徇私受贿、颠倒是非(十四卷本增:借公事以报私仇、藉巧词以纾积忿)逞坚白异同之辩、乱斯民之视听者,则(十四卷本增:迹同秽史,罪等莠民。可)援例告官惩治。”[30]

郑观应指出清政府现行报刊管理制度禁止华人却任由西方人办报,存在很大的弊病;他认为应当允许报纸报道不公正的事件,以求得公论;他提出对于报刊应执行动态权衡的管理政策:如果是战事期间,可以由官府立法对报纸进行检查,本国军队的机密不能轻易让敌人获取。对于敌人的情况,尽可能详细明确。要掌握舆论管理的主动权。“如谓当道挟恨,审断不公,准其登报以告天下。庶公论不稍宽假。有事之际,官吏立法稽查,于本国之兵机,不宜轻泄;于敌人之虚实,不厌详明。则常变经权,操纵在我。较今日之禁止华人而听西人开设者,其是非得失损益为何如也!”[31]

在1900年修订的八卷本中,郑观应再次阐发他的观点:由于中国没有报律,报馆主笔素质不一,政府管理者因噎废食,导致外国报纸颠倒是非,中国人却没有中文报纸能够予以回击。因此,翻译英国、日本的报律提供给政府,希望敦促政府立法,准许华人办报,官商按照法律行事。(八卷本增:中国现无报律,而报馆主笔良莠不一,恐如以上所言,当道因噎废食,则外国报颠倒是非,任意鼓谤,华人竟无华报与其争辩也。故将英国、日本报律译呈盛杏荪京卿,奏请选定颁行,准人开设,俾官商各有所遵守。)[32]

在《日报》上篇结尾,郑观应强调开设报馆“其益甚多”,并且通过举例陈述:自然灾害消息经过报纸传播,有助于救荒;罪犯得到惩治的消息,有助于明正典刑,具有除暴安良、警示和告慰作用。“夫报馆之设其益甚多,约而举之,厥有数事:各省水旱灾区远隔,不免置之膜视,无动于中。自报纸风传,而灾民流离困苦情形宛然心目。于是施衣捐赈,源源挹注,得保孑遗,此有功于救荒也。作奸犯科者明正典刑,报纸中历历详述,见之者胆落气沮,不敢恣意横行,而反侧渐平,闾阁安枕,此有功于除暴也。”[33]

他认为士君子读报可以增强修养,增广见闻,有助于学业提高。“士君子读书立品,尤贵通达时务,蔚为有用之才。自有日报,足不逾户庭而周知天下之事,一旦假我斧柯,不致毫无把握,此有功于学业也。”他指出报纸对于国家政策传播、民情传递、边防警戒、商务沟通,都有很多好处。“其余有益于国计、民情、边防、商务者,更仆数之未易终也。而奈何掩聪塞明,钳口结舌,坐使敌国怀觊觎之志,外人操笔削之权,泰然自安,庞然自大,(十四卷本删“庞然自大”)施施然甘受他人之陵侮也!”[34]因此,政府不应当钳制报刊言论,“掩聪塞明,钳口结舌”,这样只能有利于敌国,而最终导致受他人的凌侮。

郑观应1895年增补的《日报》下篇,相对于上篇,论述比较零散,结构也相对杂乱,主要是对上篇内容的补遗和展开。如详细列述了报纸可以刊登的内容、简单列举了主笔的素质要求和采编业务方法。下篇特别强调了报纸对于开启民智、改良民风的教育功能:“夫日报逐日阅之,殊不费时,随事求之,必有新获。中国泥守古法,多所忌讳。徇情面行报复,深文曲笔以逞其私图,与夫唯诺成风,嗫嚅不出,知而不言,隐而不发,皆为旷职。故中原利益,无自而开,即民情亦不能上达,告谕亦不得周知。若日报一行,则民之识见必扩,民之志量必高,以此愈进愈深,愈求愈上,吾知其正无止境也。”[35]

他力主政府应充分发挥报纸的教育功能,以实现变法自强,并且给出了具体的运作建议:“凡外国日报所登有关于中国时事,及新出火器奇技有益于国计民生者,皆须译录。至各省及都会之地,其日报馆每日所出新闻,必一纸邮寄京师,上呈御览。其有志切民生,不惮指陈,持论公平,言可施行者,天子则赐以匾额,以旌直言。”[36]下篇还补充了与报刊相关的法律惩治措施,针对当时中国没有报律的现实状况,郑观应建议设立“中外陪员听讯”制,按照西方法律进行处罚:“如主笔借此勒索,无故诋毁伤人名节者,不论大小官绅,当控诸地方官审办,并准两造公举中、外陪员听讯。如果属实,则照西律,分别轻重,治以禁锢之罪,重则在禁作苦工而已。”[37]

在1901年八卷本《盛世危言》出版时,郑观应在《日报》下篇后增写了附言,以1894-1895年中日战争为例,痛陈当时中国丧失舆论主导权的弊端,呼吁政府尽早改革、惩前毖后,发挥好报纸服务国家的功能。“西人谓中国人事无大小,非用压力不行,故动以兵船相要挟。当道于彼族律列风俗,强半未谙,应争而不争,应让而不让,卒为所算,悉数难终。乃西报掩其不善而著其善,反谓中国之待外人如何凌辱,意在激怒其民,以与中国为难耳。如中日之战,日本西文报谓中国之兵甚于盗贼,其所述凶暴情形不啻为彼兵写照,乃反诬华兵所为。我中国惜无西文报与之辩诘。惩前毖后,或日报或礼拜报,宜亟用西文,择才识兼优者主持笔政。遇交涉不平之事,据理与争,俾天下共评曲直。东西洋各国政府均有津贴报馆之例。凡政府所不便言者,授意报馆代为发挥,所以励一时之人心,探中外之向背,关系非浅。若我行我法,人言不恤,则沧海横流,伊于何底,非我侪所敢知矣。”[38]

《盛世危言》第一版五卷本的出版,恰逢甲午中日战争一触即发、民族危机深重之时,1894年兵部尚书彭玉麟首先为其作序,赞扬该书是洞察利弊的“时务切要之言”。1895年5月,光绪皇帝载湉批饬“总署刷印二千部,分散臣工阅看”,掀起了《盛世危言》热。[39]郑观应自己排印了500部,也很快就被求索一空,求书者仍“络绎不绝”。1898年1月,光绪皇帝的老师翁同龢来沪,郑观应前往拜访。翁同龢告诉他:“《盛世危言》一书经与孙尚书先后点定进呈,并邓中丞所上计共三部。今上不时披览。”[40]时人评价《盛世危言》“纵论中外情势,商榷古今利弊,旁搜远绍,网罗无遗,有当世贤豪欲言而不知所以言,循谨巽柔之辈知言而不知所以言者”[41]。《盛世危言》问世以来,不断再版,版本多达20余种,创下中国近代出版之最。

郑观应的报刊思想具有超前意识,他对近代报刊的真知灼见与时人互相激励,也启迪后人。中国近代维新派代表人物康有为早年为宣传变法而创办了“一会三报”,即强学会和《万国公报》《中外纪闻》《强学报》。他在写给光绪皇帝的奏折中多次提到“设报达聪”的建议,认为欲变法,非开通民智不可,而欲开通民智,亦“非有报馆不可”。1895年5月,康有为在其著名的“公车上书”中说:“近开报馆,名曰新闻,政俗备存,文学兼述,小之可观物价,琐之可见土风……尤足以开拓心思,发越聪明”“宜纵民开设(报馆),并加奖励,庶裨政教”[42]。1898年8月9日,康有为在《请定中国报律折》中写道:“臣查西国律例中,皆有报律一门,可否由臣将其书译出,凡报单中所载……酌采外国通行之法,参以中国情形,定为中国报律。缮写进呈御览,审定后,即遵依办理。”[43]这些观念与郑观应的新闻立法思想相呼应。郑观应的报刊思想,在中国近现代新闻事业史的发展进程中,具有启蒙意义,孙中山和毛泽东的新闻思想都曾受其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