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征服

第二章 征服

在恺撒入侵之后的一百年,不列颠的岛民没有遭到其他骚扰。比利其人在他们的城市里逐渐形成自己的生活方式;好战的部落热衷于宿仇而互相残杀;同时也沉浸在安逸的幻想中,认为没有人会再来攻击他们。不过,他们与欧洲大陆及罗马帝国文明的接触日益增多,贸易兴隆,百货充盈。罗马商人在许多地方有了立足点,他们回去后盛赞不列颠的富庶,只要能够建立稳定的政府,不列颠的财富便取之不尽。

公元41年,罗马皇帝卡利古拉遇害,加上种种意外,使得他的叔父——一位冬烘学者克劳狄乌斯登上了统治世界的宝座。没有人会认为这位新统治者心中存有任何前后一贯的、从事征服的意愿,而罗马的政策自此一概由部门中极为干练的官员所左右。政策朝着大方针进行,而且在各方面都吸引了公众舆论的有力、持续的支持。德高望重的元老各抒高见,重要的商界、金融界人士都受到安抚,上层社会有了可供谈论的新话题。因此,在这个高奏凯歌的时期,新的罗马皇帝总是获得许多令人满意的方案——这些方案都是事先构想妥善,与常人了解的罗马制度也很协调,而且其中任何一项都符合最新的至高权力控制者的心意。因此,我们发现因风云际会而登上宝座的皇帝,放荡不羁、反复无常是他们的明显的特征。他们的宫廷道德败坏,淫逸残暴;他们心性恶毒,意志薄弱。而且在颁布进行伟大的军事行动或批准长期有效的有益立法时,他们全是咨议大臣或宠佞手中的棋子。

不断有人在克劳狄乌斯面前提起征服不列颠这座顽抗岛屿的种种好处,而克劳狄乌斯的兴趣因此被激发了。他被军事上建功扬名的念头吸引住了,下令进行这个引人注目的且可能有利可图的大业。公元43年,大概是恺撒撤军的百年之后,一支大约有两万人,强大且组织完善的罗马军队准备要去征服不列颠。“士兵对于要在已知世界的范围之外进行军事行动都感到相当愤慨。”当罗马皇帝宠爱的被释放的奴隶纳齐苏斯企图向士兵致辞时,他们都感觉受到了侮辱。由一位被释放的奴隶应召来担任他们的统帅,这景象使他们不禁同仇敌忾。士兵们讥笑纳齐苏斯是奴隶出身,并且以嘲弄的口吻大呼:“Io Saturnalia!”[1](这是因为在农神节时,奴隶都会穿上主人的服装主持节庆)。但是不管怎样,他们还是决心服从上司的命令。

“然而因为拖延,使得他们在这个季末才能出发。他们被编成三队前往,因为一支单独的部队可能难以登陆。开头,他们被风吹了回来,因而士气锐减。然后东方升起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朝西而去,那正是他们航行的方向,这又使他们振奋起来。于是他们便进入这个岛屿,发现没有人抵抗。他们一打听才知道,不列颠人根本未曾预料到他们会来,所以没有事先集结。”[2]

岛屿内部的情况对入侵者有利。库诺比莱纳斯(即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辛白林)已经在岛屿的东南方建立了自己的封建君主的地位,并将科尔切斯特作为都城。可是他年事已高,不和与意见纷争开始损及他的权威。他死后,王国便由他的两个儿子卡拉克塔克斯与托戈杜努斯共同治理。他们并没获得普遍的拥戴,也根本没有时间在罗马统帅普洛提乌斯与他的军团到达之前先将部落王国团结起来。肯特的人民采用卡西维拉努斯的战术,使普洛提乌斯很难将他们搜出来。但是他还是找到了他们,先是击败了卡拉克塔克斯,之后又在东肯特某地击败卡拉克塔克斯的兄弟。接下来,他沿着恺撒撤离的行军路线挺进,到达从未听说过的梅德韦河。“蛮族认为罗马人没有桥便无法渡河,粗心大意地在河的对岸扎营”;但是这位罗马将领派遣了“一支即使全身披挂战备,仍可以轻松游过湍急河水的日耳曼人特遣队,出其不意地扑向敌人。他们并未以弓矢射人,而是射向拖曳战车的马匹。在接下来的混乱中,敌人的骑兵甚至无法自救”。然而第二天,不列颠人仍与他们对峙,维斯帕先——日后的皇帝——发现上游有个可涉水而过的浅滩,发动侧翼攻击,将不列颠人打垮。不过,这场胜利影响到此一军事行动的预定程序。普洛提乌斯获胜太早了,而且是在错误的地点获胜,必须还得做点什么来彰显罗马皇帝御驾亲征对于胜利的重要性。因此一直在法兰西等候捷报的克劳狄乌斯率领大批增援部队——其中包括许多大象——渡海前来,打了一仗,罗马赢了。克劳狄乌斯返回罗马,接受元老院给予的“不列颠征服者”封号,并获准庆祝凯旋。

但是不列颠战争仍在继续。不列颠人不与罗马人正面交锋,而在沼泽、密林中避难,希望拖垮入侵者,犹如恺撒在世时那样空手而归。卡拉克塔克斯逃到了威尔士的边境,鼓动部落,不屈不挠地抵抗了长达六年之久。直到公元50年,他才被普洛提乌斯的继承者——一位新的将领奥斯托里乌斯——击败,奥斯托里乌斯征服了沃什河至塞汶一带有人定居的整个区域。卡拉克塔克斯在西方,从他的残兵败卒中逃脱,想在北方唆使布里甘特人发难。不过,该族的女王将他交给了罗马人。苏维托尼乌斯[3]写道:“不列颠王子之名此时传遍了高卢与意大利各行省。在他抵达罗马首都的时候,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看他。他觐见的仪式极为肃穆。罗马军事执政官的部队身着戎装,在与罗马营地相邻的平原上排列成行,罗马皇帝与朝臣在队前就座,后面是普通百姓的队伍。整个过程以战争之际从不列颠人那里夺来的战利品为前导,后面跟着那位战败王子的兄弟,还有他的妻子与女儿,全都戴着脚镣与手铐。他们恳求的神色与姿势,流露出他们内心的恐惧。但是卡拉克塔克斯本人并未如此。他以男子汉的步伐,带着无所畏惧的神情朝皇帝所坐执政席前走去。”对皇帝说了以下这番话:

如果以我的高贵的出身和显赫的地位,再加上罗马视我为友而非俘虏的雍容大度,你就不会拒绝与有着显赫祖先并治理着许多民族的一位王子结盟。我的地位的恢复对你而言是无比荣耀,对我而言则使人感到羞辱。我拥有武器人马,拥有非比寻常的财富,我不愿意失去它们,难道这听起来会很奇怪吗?因为罗马期望一统天下,所以大家就应该逆来顺受、盲目服从吗?我曾长期阻止你的军队,但如果我采取另外的行动,你会得到征服的荣耀,还是我将得到勇敢抵抗的荣耀呢?我现在在你的权力控制之中,如果你决心报复,我将很快被人遗忘,而你由于此项处置也得不到什么尊荣。保全我的性命,我将成为你宽大仁慈的丰碑,直到生命的尽头。

“听完这番话,克劳狄乌斯便马上赐给他自由,并且释放其他皇族俘虏。他们都感激涕零,向罗马皇帝谢恩。待镣铐都取下来后,他们马上朝阿格丽皮娜[4]走去。她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允许他们一再表达感激与尊敬之意。”[5]

此次征服之后,引起了可怕的反叛震荡。根据塔西佗[6]的记述:“公元61年,不列颠有一场深重的灾难。”新总督苏维托尼乌斯本人一直忙于处于西边的事务,他将罗马军队的基地迁到切斯特,准备攻击“已经成为反抗中心和逃亡者渊薮的莫纳岛,于是建立了一支适合在那些低浅流动的海中行驶的平底船舰队。步兵乘舟渡河,骑兵均走浅滩;遇到水太深,人就依靠着马泅渡。敌军在海岸上列阵以待,密密麻麻的,中间掺杂着身穿黑衣、长发下垂、手持火把的像复仇女神的妇女。站在周围的是口吐恶咒,伸手向天祈祷的德鲁伊特教教徒。这些奇怪的景象使得罗马士兵大感恐惧。他们如木偶般站着不动,任人攻击。最后,由于将领的鼓励,他们彼此互勉不要在这群乌合之众与女性狂热分子面前表现出畏缩,高举军旗向前进,粉碎一切抵抗,使敌人葬身于火窟。”

“苏维托尼乌斯派兵驻守监管被征服者,并且砍掉了他们专门用来从事迷信活动的树丛——将俘虏的血泼洒在祭坛上,用人的内脏来求神问卜,是他们宗教仪式的一部分。”

在现代威尔士边境前缘的这个戏剧性场面是一场悲剧的序曲。东英格兰爱西尼人的国王已经驾崩。为了拯救他的王国,以免家人受辱,于是指定继克劳狄乌斯之后做皇帝的尼禄与他的两个女儿一起成为王国的继承人。塔西佗写道:“但是事情完全走样。他的王国遭到许多百人队队长的劫掠,他的私人财产被奴隶抢夺,仿佛它们在战争中被掳获一样;他的遗孀博阿迪西亚(学者尊称她“布狄卡”)遭到鞭笞,他的女儿被人施暴;爱西尼人首领的祖产都被剥夺了,好像罗马人已经将整个国家当作礼物收下,皇亲国戚们沦为奴隶。”这位古罗马史家就是这样记载的。[7]

博阿迪西亚的部落,这个最强大的也是迄今最顺从的部落被激怒了,他们纷纷拿起武器疯狂地反抗罗马的入侵。博阿迪西亚发现她自己成了这支庞大军队的首领,几乎在所及之地的全部不列颠人都团结到她的麾下。仇恨由深渊冲天而起,这正反映了征服者残暴程度。这种仇恨是对无法战胜的压迫及似乎是其力量之源的高级文化所发出的怒吼。兰克说“博阿迪西亚热诚、粗野、可怕”[8],如今她的纪念碑位于泰晤士河河堤之上,与大本钟遥遥相对,提醒我们记住已经响彻千载的“不自由,毋宁死”的悲壮呼声。

在整个不列颠只有四个军团,最多有两万人。第十四军团与第十二军团随着苏维托尼乌斯在威尔士从事军事行动。第九军团驻扎在林肯,第二军团驻守在格洛斯特。

这场叛乱的首要目标是卡穆洛多纳姆(科尔切斯特)——罗马当局和罗马宗教的中心。定居那里的老兵得到了希望获得同样特许的兵士的支持,将当地居民赶出屋子,逐出田地。不列颠人受到了预兆的激励:胜利女神雕像脸部朝下倒了下来,好像要从敌人的手中挣脱;海水变成了红色;在会议室与剧场听到了怪异的哭声。罗马官员、商人、银行从业者、放高利贷者及参与他们作威作福、捞钱谋利的人,都发现自己与一撮老兵和“许多野蛮人”处在一起。苏维托尼乌斯所处的位置,距离此地有一个月的路程,第九军团在一百二十英里外,真是无处乞怜,也没有什么希望。科尔切斯特被焚成了灰烬,用铜墙铁壁挡住大火的庙宇只撑了两天。所有人——罗马人或罗马化的人——都惨遭屠杀,一切都破坏殆尽。此时第九军团正在行军驰援,而获胜的不列颠人从被劫掠的科尔切斯特前往迎敌,他们人多势众,击溃了罗马步兵,杀得他们片甲不留;罗马统帅佩蒂留斯·赛芮亚力斯能与他的骑兵一起逃脱,真是谢天谢地。以上便是苏维托尼乌斯在安格尔西岛听到的消息。他明白他的军队无法及时赶去阻止更大的灾难。但是塔西佗说:“他毫不畏惧,一路穿过这个充满敌意的国家,前往伦狄尼姆——虽然没有因其殖民地名称而尊贵,但也是商贾云集的中心。”这是文献上第一次提到伦敦。虽然可能在此地发现的是罗马征服这段时期前后的高卢或意大利的陶器碎片,但可以确定的是,直到克劳狄乌斯的入侵者将大批军需商与官员带到泰晤士河上这座最方便的桥头堡之后,这个地方才繁荣起来。

苏维托尼乌斯仅带着一小支马队来到伦敦,他已经下令命第二军团从格洛斯特赶来与他会合,但是因为第九军团的溃败而被弄得魂不守舍的那位统帅并没有答应。伦敦是个未设防的大城镇,到处是罗马商贾与他们的不列颠同伙、家属与奴隶。城里有加强防御工事的军用库、有价值的商店与少量军团兵卒。伦敦的市民恳求苏维托尼乌斯保护他们。但是当苏维托尼乌斯听说博阿迪西亚追赶赛芮亚力斯到了林肯,并且调头向南行军,便做了个困难而不失为正确的决策,任由伦敦市民自生自灭。第二军团的统帅已经不听命于苏维托尼乌斯,而苏维托尼乌斯自己也没有军力可以抵御向他奔来的庞大部队,唯一可行之道是重新会合第十四军团与第十二军团——这两个军团正沿着罗马大道,即现在的瓦特林大街,由威尔士全力行军赶往伦敦。他不为居民的恳求所动,下令行军,只将愿意随他同行的人纳入队伍。

降临在伦敦的屠杀遍及各处,男女老幼无一幸免。反叛的怒火集中在所有具有不列颠血统、受到入侵者迫害的那些人身上。近代伦敦的大楼愈来愈高,地基越打越深,挖土机已经挖到当时伦敦在不列颠原住民手中遭到洗劫而形成的层层灰烬。

博阿迪西亚随后改变方向,攻打韦鲁拉姆(即圣奥尔本斯)。这里是另一个贸易中心,同时也具有很高的文明,也同样遭到了屠杀与毁灭。据塔西佗记载,在这三个城市中,被杀害的居民和盟友至少有七万人。因为蛮族不要俘虏、不买卖俘虏,不做战争中常见的任何其他交易;他们除了用剑、十字架、绞刑台或火来进行杀戮之外,什么都不要”。这些残酷的字眼,让我们看到三个世纪之前迦太基及其反叛佣兵之间的战争是一样的,是一场万劫不复的战争。现代的一些权威人士认为这些数字被夸大了,但是我们完全可以相信当时伦敦有三四万居民,科尔切斯特与圣奥尔本斯两城相加也有同样的人数。要是加上乡下被杀的人数,塔西佗的估计可能是正确的。这大概是我们对这个岛屿所知道的最恐怖的事件了。我们看到原住民部落凶猛地发难,赤裸邪恶地抹杀一个较高文明的萌芽。但是,为了他们生活的土地而战死、而杀敌,以异常严厉的手段惩治他们自己民族中曾经受到入侵者帮助的所有成员,却是人类的基本权利。

“而现在苏维托尼乌斯,以随行的第十四军团、第十二军团的老兵,以及近在咫尺的后备部队,组成了一支大约有一万名全副武装的战士的军队,他要决一死战。他在后方有树林的隘路选好阵地,确定只有正前方开阔的、不适合埋伏的平原上有敌人,苏维托尼乌斯将军团编成密集队形,并在左翼布置轻装备的部队,同时将骑兵集中在两翼的末端。”这一天杀气冲天,是个决战的日子。蛮族大军足足有八万之众,他们就像日耳曼人与高卢人一样,将妻子儿女都放置在笨重的篷车里随军前进。他们摆开阵势,一决生死。谁也没想到以后会有和解的可能性。交战双方都全力以赴,而罗马军队虽然处于极大的劣势,但终于凭着纪律与战术技巧获胜。他们对于敌人——甚至妇女——都毫不留情。

“那是场光荣的胜利,足以与昔日的那些胜仗相提并论。有人说战死沙场的不列颠人不少于八万人,而我们自己这方阵亡的士兵大约有四百人,伤员较多。”这些都是胜利者说的话。博阿迪西亚本人服毒自尽;而第二军团的营地统帅既不服从将领,又使自己的部下失去获胜的机会,在听到第十四军团与第十二军团成功歼敌时,便伏剑自裁了。

苏维托尼乌斯现在只想复仇,的确,需要偿还的东西太多。尼禄由日耳曼派来了四五千人的增援部队,所有不友善的与可疑的部落都遭到火海与剑山的浩劫。其中最糟的是食物匮乏,因为不列颠人满有信心她指望掳获罗马人的补给,所以将每位可用的男丁都带到战场,因而无人耕种。然而即使如此,他们并未丧失斗志。若不是有一位新行省总督的劝谏,整个古代不列颠民族可能便会遭到灭绝。这位总督得到罗马的财政官官员支持,他认为,若不停手,他们拥有的将不是一个行省,而是一片沙漠。苏维托尼乌斯是一位很有行动力的人,军阶也高,他做出的军事决定也是很可靠的。但是,我们不能小看罗马帝国境内高涨的批评声浪,并且不能漠视这股仅仅是因为朝廷里重要人物的猜忌而产生的批评。一般认为苏维托尼乌斯心浮气躁,贪图军功,所以才会被行省中铺天盖地的叛乱弄得措手不及,“他的不顺是由于他自己的愚昧,而他的成功则全是由于走运”;此外必须派一位总督,“此人要不带敌视或胜利的情绪,会宽待被征服的敌人”。这位总督就是尤利乌斯·克拉西显厄斯,他的墓碑现在存放在大英博物馆。他一再上书向罗马政府陈情,并且大声疾呼,恳求对敌对部族进行安抚,这些部族仍然在继续奋战,不求和也不求饶,于森林及沼泽中挨饿、死亡。最后罗马政府终于决定善待不列颠人,莱茵河对岸日耳曼人的动乱与危机,也使得罗马军团不想在遥远的区域浪费军力了。苏维托尼乌斯的战舰在风暴中有所折损,成了他被人替代的借口。罗马皇帝尼禄派了一位新总督,此人与进行绝望挣扎的部族缔结了和约,使得他们的血统能在这个岛国上的民族中延续下来。

塔西佗对这个新行省做了一番有趣的记述:

(他说)喀里多尼亚居民的红发与较长的四肢,清清楚楚直指日耳曼的血源;而西卢尔人的黝黑肤色和鬈发,他们的居住地与西班牙隔海相望,都证明早期的伊比利亚人是跨海而来占据了这些地方。那些住得离高卢人最近的人,也像他们一样,可能是血缘的长期影响,也可能是气候为他们造就了共同的特质。……在特征鲜明的不列颠迷信(德鲁伊特教)中可能追溯到高卢人的宗教信仰,而语言则稍稍有别。他们在挑战危险时同样大胆,而规避危险时也近乎同样胆怯。不过不列颠人表现得较有气概,长期的和平生活并未使他们变得软弱。……他们的天空被持续的云雨遮掩住了,至于酷寒倒是未曾听说。白天比我们这里长,夜间明亮;在极北的地方夜都很短,以至于日落与黎明几无分别。……除了橄榄与葡萄及通常在较暖气候中成长的植物之外,岛上盛产各种农作物。作物成熟较慢,但长得很快,原因是土壤与大气中的湿度太大。

公元78年,一位才华与精力兼备的总督阿格里科拉被派往不列颠。阿格里科拉并未将他任上第一年的时间用在例行的礼节性巡视上,而是上阵去对抗所有仍在质疑罗马当局的人。有个很大的部落因为歼灭了一个骑兵后备中队,而被他消灭了;因为博阿迪西亚的动乱而令人联想到苏维托尼乌斯的莫纳岛,也被他征服了。阿格里科拉集政治家的悯人情怀与军事方面的才能于一身。根据塔西佗(他娶了阿格里科拉的女儿)的记载,阿格里科拉曾说:“如果征服之后,再继之以压迫,则将毫无所得。”所以他减轻了苛刻的田赋,鼓励并协助建立庙宇、法院与住宅,为部落首领的儿子提供良好的教育,并且表示“极其偏爱不列颠人的天生力量,远胜高卢人”。当地的富有阶级因此心头释然,愿意穿罗马的宽外袍与其他罗马服饰。“他们逐渐接触可去掉恶习的新事物——起居室、浴室、雅致的宴会。他们称所有这些他们不熟悉的东西为文明,而这只不过是他们为婢为仆的一部分而已。”

虽然在元老院与罗马的统治圈中,经常听人说帝国的政策应当固守奥古斯都大帝的原则,维持边疆而不是开疆拓土,阿格里科拉却获准在不列颠展开六次扩展领土的军事行动。在第三次军事行动里,他到达了泰恩河。每次军事行动,他的军团都由海上补给舰队支持而向前推进。在第五次军事行动时,他到达了福斯河与克莱德河这道防线,在这个属于不列颠蜂腰部分的地方,他很有可能掘壕固守。但是在不列颠行省,没有安全与永久和平可言,除非阿格里科拉能够降服强大的部落与被他追逐北上的大批亡命勇士。其实,除了海滨地区之外,他不会在任何方向停止扩张。因此在第六次军事行动时,阿格里科拉再度率全军向北方出发。如今,他面临很难应付的局势,因为过去的灾难早已使不列颠人饱尝不团结的苦果。

阿格里科拉的女婿(塔西佗)告诉我们:

我们的军队在胜利的鼓舞下,高呼一定要突破,进入喀里多尼亚的深处,并要一鼓作气连续作战直到不列颠最远的边界。但是不列颠人认为,他们难以对付的与其说是我们的勇猛,不如说是我们将领妙用战机的才能。他们将青壮年武装起来,将妻子儿女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集结在一起,举行神圣的仪式,缔结所有邦国间的联盟。

公元83年在格劳庇乌山进行了一场决战。这个地方名不见经传,不过有人猜想是基利克兰基山口。塔西佗描述了这次著名战斗的过程,不过其中细节未必令人信服。整个喀里多尼亚是不列颠仅存的部分了,一大群被打垮、被追逐的人,抱着不自由毋宁死的决心。他们以四比一或五比一的人数的优势,对抗训练有素的罗马军团与后备部队,其中无疑还有许多正在做勤务工作的不列颠降兵败将。塔西佗肯定对这些荒郊野地的原住民部队的规模夸大其词了,因为他们在那种地方不可能有准备好的军械可供使用,所以这个数字虽然仍很可观,却有待商榷。如同许多古代战役中的情形一样,败方显然是错估形势的一方,当大部分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场殊死之战已经开始时,他们的败局已注定。后备部队由山丘上冲下得太迟,以至于无法取胜,恰在溃败中被人砍杀。不列颠最后一股有组织的抗击罗马强权的抵抗力量,终于在格劳庇乌山一役中灭亡了。根据罗马的记述:“在此处有一万敌军被歼灭,我方大约有三百六十人阵亡。”克莱夫在普拉西一役中,为保证大英帝国长期统治印度,他也是用较小的代价以少胜多。

现在全盘征服这个岛屿的路已经打通了,如果阿格里科拉得到鼓励,或至少受到帝国政府的支持,历史可能要改写了。但是对罗马而言,喀里多尼亚只不过是一时轰动的新闻,真正的紧张情势则位于莱茵河与多瑙河之间。审慎行事的意见占了上风,阿格里科拉因而任由不列颠残余的执戈之士留在北方的薄雾里安然度日,自行消亡。

一个世纪之后,狄奥·卡修斯在他的著作中写道,他们成为南方殖民者长期忧心忡忡的因素。

在不列颠,有两个非常庞大的部落——喀里多尼亚人与美特人。美特人居住在靠近这个岛屿一分为二的横切墙[9]那里,喀里多尼亚人住在他们的另一边。两个部落都在缺水的野岭或荒凉泥泞的沼泽地带上生活,没有城墙,也没有城镇或农耕,靠荒野的产物与他们收集的坚果度日。他们有充足的鱼类,但是却不吃鱼。他们都住在茅屋里,赤脚裸身,群婚群育,实行基本的民主制度,但相当喜欢抢劫。……他们可以忍受饥饿、严寒与各种艰难困苦;他们可以退到沼泽中,仅把头部露出水面而坚持数日之久;他们也可以在树林中以树皮草根为生。

在荒凉的北部与西部,只有在山区是自由的。但是在其他地方,罗马军队都已完成了征服与绥靖的工作,不列颠成了罗马帝国四十五个行省之一。奥古斯都大帝已经颁布帝国的理想,是建立一个自治省联邦,各行省成为一个独立的行政区,有权批准省内各城市的建立并确定具体权限。行省分为两类:一类暴露在蛮族的入侵或叛敌的威胁之下,必须向其提供卫戍部队;另一类则不需要保护。其中有军备的行省由罗马皇帝直接监督;而较为安全的行省,至少要在形式上通过元老院加以控制,所有的行省都必须遵守使政府形式因地制宜的设立原则。没有任何种族、语言或宗教的偏见,妨碍罗马制度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特性。唯一的差别是阶级的差别,它们在整个秩序井然的世界都通行无阻。到处是罗马公民与数量庞大的非罗马公民,还有奴隶;不过为仆为婢的阶级当中,幸运儿也有可能成为罗马公民。不列颠社会,就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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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沐猴而冠。——译注

[2]引自狄奥·卡修斯的著作第九章第19—20页。

[3]苏维托尼乌斯(约公元69—140),罗马历史学家。——译注

[4]罗马皇帝尼禄之母。——译注

[5]引自苏维托尼乌斯的《罗马十二帝王传》。

[6]古罗马历史学家,主要著作有《历史》《编年史》等。——译注

[7]引自塔西佗所著《编年史》。

[8]引自利奥波德·冯·兰克所著《英国史》第一卷,第8页。

[9]指哈德良长城。——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