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狮心王
十字军第一次东征之后,于耶路撒冷建立基督教王国,在“圣殿骑士团”与“救护骑士团”的捍卫之下,在不牢靠的情势中屹立了一个世纪。它之所以能继续存在,大半是由于四周的伊斯兰国家极不团结。终于,在土耳其人或萨拉森人当中出现了一位伟大的民族领袖,将穆斯林的力量团结起来。1169年萨拉丁成了埃及的维齐尔[1],不久之后便自行宣布担任苏丹。萨拉丁论身世是个库尔德人,论文化是个大马士革人。萨拉丁的权力很快伸展到叙利亚,包括十字军位于黎凡特海岸的许多侯国。他于1174年占领大马士革,接着于1183年占领阿勒颇。耶路撒冷的基督教社会以及这里的国王吕西民昂的居伊对逐日增加的危险感到焦虑,将受到威胁的王位献给法兰西的菲利普,然后又献给亨利二世,使得西欧充满了求救的呼声。但西欧诸国的王亲贵胄这时候争吵不休,失去了及时救助的机会。1186年,萨拉丁宣布进行圣战,对好战的群众承诺可以获得战利品,在来世则可以得到永恒的幸福,于是大批人马朝耶路撒冷挺进。战场上,列阵出战的基督教占领军或许足足有一万人,但是在干燥的沙漠中还是处于劣势,哈丁被人数占据极大优势的敌方斩杀成数段。国王、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与许多势力很大的贵族都成了阶下囚。1187年10月,耶路撒冷投降,除了泰尔、安条克与的黎波里之外,整个巴勒斯坦与叙利亚再度落入穆斯林信徒之手。
这些事件使得整个欧洲震惊了,教皇与西欧基督教国家都感到恐惧,教皇的特使来往于宫廷之间,叮嘱基督徒要和平相处,并且对异教徒作战。西方三个大国的君主都响应这个号召,敌方的行动激起了英格兰、法兰西与日耳曼的骑士精神。画卷显示的圣墓被萨拉丁骑兵的战马践踏的情形,不只让名门之士,在某种程度上也使所有阶级的人大为激动。当时的文学作品都表现过许多年轻的十字军战士带着忧伤,离开家园及所爱的人,前往遥远未知的、充满危险地方的情景。战争及冒险的吸引力与当时盛行的牺牲奉献及神秘主义的浪漫情怀完美结合在一起。在日耳曼,美因茨的帝国议会郑重“宣誓远征圣地”;法兰西与英格兰的国王同意联合组成十字军,不过并未因此停止他们之间的斗争。除了宗教上的呼吁,收税人还在一旁施压,对于所有不曾宣誓参加十字军的人都要征收“萨拉丁什一税”。另一方面,准许所有的十字军战士免除税赋,以及停止支付债务。因此,从来未曾派往东方的最强大军队组织起来了:日耳曼在腓特烈·巴巴罗萨的旗帜下集结了一支大军;斯堪的纳维亚的一支舰队载了一万二千名北方人通过直布罗陀海峡,如此一来,欧洲军队便突然武装逼近亚洲。同时,第一位拯救者蒙费拉的康拉德也从君士坦丁堡火速赶来,解了泰尔之围,并且开始包围阿卡。
在这些风起云涌的事件中,亨利二世于忧伤与灾难中去世,他没有指定由何人继位,所以王位自然地传给理查德。这位新王曾经举兵对抗过父亲,他对父王之死很少感到悲戚。他跪在父王的灵柩旁背诵主祷文,背诵的时间未能满足仪式规定,就立即转向他对国土的管理职责。尽管这样无情,人们仍然在他身上看到为其军事名声增加光彩的宽宏大量。理查德统治之初,便立下了一个杰出的典范:他在反叛父王之际,曾让亨利二世于勒芒一役溃败,他不披铠甲,带着骑兵身先士卒紧追不舍。被击败的军队的后列屹立着亨利忠实的战士威廉·马歇尔。马歇尔与理查德交锋,使得理查德求饶。理查德处于劣势时大喊:“饶我一命!”马歇尔便以矛刺死王子的坐骑,并且不屑地说:“我决不会杀你。魔鬼可能会宰你。”面对这种羞愤与侮辱,理查德还不如死掉算了。当马歇尔与他的朋友都得转而对这位新国君效忠时,他们不免焦急地等待对他们的处置。但是理查德国王马上将往事抛开,他有尊严而又超然地谈到这件在他心中记忆犹新而又不免愤慨的事件,批准恢复这位忠仆的所有职位与荣誉,并且派遣此人到英格兰以他之名代为行事。理查德让威廉娶了彭布罗克富有的女继承人,使得马歇尔立刻成为英格兰最有权势的一位贵族。不过,国王对曾经忠心支持父王而反抗他的人宠爱有加,会对曾经与他一同叛变的人不利的。
理查德是用英雄模子铸出来的,具有独特的美德与过失,诚属中古时代最迷人的一位人物。他曾被描述成骑士时代的代表人物与典型形象。在当时,他徽章上的狮子图案是人们大为称道的标志,不止一位国王曾设法将自己与狮子的名声联结在一起。理查德国王的同代人称他为“狮心王”,是对百兽之王持久的颂赞,英格兰人民很少因为他的功绩而感谢他,却因为他的冒险而感戴万分。狮心王在位十年,仅仅两度在英格兰,待了短短几个月,然而对他的回忆却永远搅动着英格兰人民的心,似乎在许多世纪都焕发出战士的荣耀。理查德国王所有的勇武事迹与战争都很出彩。他身躯高大、外形俊秀、胆识过人、体力强健,玩刀弄枪最为熟练;他喜欢单打独斗,毫无恶意地对待敌手是他成名的必要因素;他喜爱战争,却并不是为了争取光荣或达到政治上的目的,而像其他爱好科学或诗文的人一样,是追求相斗时的刺激与得胜时的光荣。他整个人的性情受到这种艺术化的调和,加上军事指挥官的最高才能,对于战争的热爱,使他发挥出身体与心灵的全部力量。
理查德国王虽然是个血气方刚、性情猛烈的人,为人冲动,但绝不至于阴险狡诈,也不会残暴成性。他会轻率地冒犯他人,但也准备随时宽恕他人;他豪爽大方,几无止境;在战争与战事策划上考虑周详,在执行上技术高超;但在政治方面他有如稚童,机敏与经验都很缺乏。他凭着喜恶而做政治结盟,他的政治宏图没有统一性,目的也不明确。他凭借军事天赋赢得的优势,都因为外交上表现笨拙而挥霍殆尽。前往奋勇战斗才赢得的西西里的东墨西拿时,他轻易地被人说服,与处事圆滑但不忠实的盟友菲利普·奥古斯塔斯共享胜利的成果,而这场胜利若是能被聪明地运用,或许可以阻止这位法兰西国王的狡猾计谋。理查德国王放弃了到手的富庶且易防守的塞浦路斯,甚至比赢得它还来得轻易。他的一生像一场盛大无比的炫耀式展览,结束的时候只剩下空荡荡的平原。
理查德国王的心放在新的十字军东征上面。这个任务似乎是为他打造的,它对他天性中的每种需求都具有吸引力。拯救圣地,使它免于遭受异教徒的污染;身为国王,带着骑士队伍冲锋陷阵,并为上帝所认可的一项特殊义举奋斗,完全使他感到满足。英格兰人会很高兴他们的国王能够照料他们的事务,赐予他们太平与秩序,滋养他们日益成长的果实更繁荣,在全国主持正义。但是他们明白十字军运动是个崇高而神圣的大业,教会也教导他们,说十字军运动会以不可察觉的方式将祝福带给他们。理查德在一场仪式中特别隆重地加冕,这场典礼极尽这个岛屿上君主制度中最古老的形式与传统仪式之能事,时至今日的加冕礼仍然遵守着它的所有要素。此后,国王为了基督的圣墓,实际上等于将国土廉价出售,因为他必须为了到遥远的巴勒斯坦出征而不顾一切募集金钱。他出售国家的官职;他对征税做出崭新而具有革命性的重大改革;他定下了“免服兵役税”——付钱可免除兵役的办法,重新引进“犁头税”,即对每一百英亩土地所征的税。如此他便可以补充资金,进行圣战。
在家族中最可信赖的成员——也就是年老的母后埃莉诺监督之下,理查德国王将国事托付给两位首席司法官——伊利主教威廉·朗香与达勒姆主教休·皮塞,然后于1190年的冬天启程赴战。理查德国王曾经答应法兰西的菲利普,要娶后者的妹妹艾丽斯,关于艾丽斯的传言是:除了容貌之外,一切都不可取。菲利普声称理查德曾经引诱过艾丽斯,这件事使得两位君主感情不和。但不管这事情的真相如何,在理查德已经行军越过法兰西,启航前往西西里,在那里过冬之后,他的母后将他早已认识也仰慕,而现在下定决心要娶的纳瓦拉国王之女贝伦丽娅带到面前。“狮心王”应该是为了爱情而非为了政策结婚,但拒绝艾丽斯这件事却阻止了法、英两国国王结盟。这种结盟曾被认为对于他们在十字军中的袍泽情相当重要。菲利普并未因为得到一万马克的补偿而对这种公然侮辱感到宽慰,英格兰与法兰西的失和并未淡然地搁到一边。猜忌与争吵,使得两个盟邦的部队在西西里的冬天过得很不舒坦。
同时,腓特烈·巴巴罗萨已经率领他的日耳曼大军于1189年5月由雷根斯堡经由匈牙利而前往君士坦丁堡。就在他抵达拜占庭帝国的边境时,问题出现了。康斯坦丁的继任者仍旧统治着欧洲的巴尔干半岛与小亚细亚的广阔疆土。皇帝伊萨克二世这个时候已经与萨拉丁结盟,只是在十字军对这些希腊教会分离论者形成的威胁之下,日耳曼的大军才在1190年3月底被容许自由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而到亚洲的海岸。巴巴罗萨行军通过小亚细亚,到达西里西亚。在此处,这位四十年前曾参与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老将,在卡利卡努河溺毙。一说是他的坐骑在浅滩失蹄滑倒致死。一说是他不够谨慎,餐后于河中洗澡所致。他的若干部队往回走,许多兵卒在安条克死于瘟疫。巴巴罗萨的大军是日耳曼的精华,最后只剩下不到一千人,在他儿子的率领下,于1190年10月抵达阿卡前面的十字军营地。但是这些人继续守约。英法联军直到1191年的春天才离开西西里,菲利普启航直赴阿卡,理查德暂时停在塞浦路斯。理查德与当地的希腊统治者不和,宣称未婚妻受到了侮辱,于是征服了这个岛屿。在那里,他与贝伦加丽娅成婚。一直等到6月8日,他才率领强大的部队到达阿卡。
骑士精神的多彩多姿使得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故事很辉煌。欧洲所有主要的王亲贵胄现在团团围住萨拉丁注定失败的据点,彼此在英勇与嫉妒上争强斗胜。义举固然神圣,但却无法消弭他们彼此的争吵与阴谋。理查德国王主宰着大局,永远在最危险的地方战斗,击倒最强的敌人。他一直与萨拉丁进行谈判,事实上几乎已经达成协议。为了保住卫戍部队,萨拉丁提议交付大笔赔偿金,交出之前在耶路撒冷夺取的基督受难的十字架,虽然在一千二百年后这件事并不确定且交出信奉基督教的俘虏。但是谈判失败了,理查德在盛怒之下屠杀曾经交出来当作担保的两千名萨拉森人质,他抵达阿卡还不到五个星期,便成功地攻进了这座被包围了两年的城市。
阿卡陷落之际,理查德国王身为战士的荣耀以及作为将领的才干,已经成为各国人民热议的题材。盟邦间的争吵使这场战争濒于瘫痪。流亡的耶路撒冷国王,也就是吕西尼昂的居伊,正在与蒙费拉的康拉德争夺王位,理查德帮助其中一方,菲利普帮助另外一方。双方安排好了妥协,但是法兰西国王立即返国,在佛兰德斯执行他的计划,打算与亲王约翰合谋对付他在国外的长兄。另一方面,奥地利的利奥波德公爵之前曾经遭到理查德的侮辱,此时也拂袖离去。在这种情况之下,十字军虽由理查德国王出色地领导,在阿尔苏夫打了胜仗,杀掉几千名异教徒,但除了到达一个可以远眺圣城的高地,十字军再也没有余力攻城。国王蒙住眼睛,不忍观察他无法进入的城市,决定撤退到海岸。1192年,理查德夺下了雅法。十字军远眺耶路撒冷,算是再度奖赏自己的奖品。之后,他们再度沮丧地向后撤退。
此刻,由英格兰传来的消息十分令人吃惊,以至于理查德国王觉得必须返国不可。他重新与萨拉丁展开谈判,甚至提议将妹妹琼嫁给萨拉丁的弟弟,作为巩固持久和平的保证。在苦战中,萨拉森人已经赢得他们英勇敌人的尊敬。最后,双方终于签订了三年停战协议,同时将海岸城市平分,并开放圣墓作为小型的十字军朝圣之地。征战到了最后,实际上只达成了让游客得以朝圣的结果。居伊与康拉德之间为了耶路撒冷王国的斗争已经自行解决,因为康拉德在他所提的权利最后被理查德承认的时候,却被“山中老人”[2]统治的穆斯林教派派遣的刺客刺杀身亡。居伊断绝了重新获得继承权之念头,而从英格兰国王那里买下了塞浦路斯,他在那里定居下来,建立了一个王朝,并且得到骑士团的协助,以抵抗土耳其人,差不多达四百年之久。
1193年年初,理查德国王启程返国。他在亚德里亚海遇到海上事故,于是乔装穿过日耳曼,但是他的敌人奥地利公爵立刻发现了他的行踪。理查德被逮捕并囚禁在一个堡垒中。这个奖品价值连城,可无法留在公爵手中,罗马帝国皇帝也要求得到这位著名的俘虏。有好几个月,囚禁理查德的牢狱之地成了皇室宫廷之秘,就如同一则可爱的传奇告诉我们的,理查德忠实的吟唱诗人布隆代尔从一个城堡到另一个城堡拨弄琴弦,弹奏国王最爱的曲调,终于得到了报酬——理查德也拨弄自己的竖琴应答。
伊利主教威廉·朗香兼任教皇特使、咨议大臣与首席司法官,可谓极尽风光之能事。他曾经宣称满腹忠诚和热忱地处理理查德于1189年托付给他的英格兰大任。他仿效君主的壮丽排场,在四处巡行时都带着侍从炫耀地位,不久便惹火烧身,为他自己招来了嫉妒,还有全体贵族的强烈恨意。他身为国王的忠仆,看到了主要的危险存在于约翰亲王的地位过高。理查德的放纵让他的弟弟在国家之内另建了一个国家:约翰掌握着德比、诺丁汉、萨默塞特、多塞特、德文以及康沃尔诸郡;在南威尔士拥有土地广大的格洛斯特伯爵领地;并且还有兰开斯特、沃灵福德、艾伊与皮弗瑞几处的封号。约翰从这些土地得到的岁收都不向财政部报告,郡守只对他一个人负责;这几个地方的司法事务都由他的仆人处置,他们的书面命令是以他之名从他的大法官法庭发出,王室官员与法官都不敢进入约翰统辖的郡。朗香主教决定抗拒这种双重政府制度,但他个人的夸耀作风与高傲神气使得他的困难倍增。在社会地位方面,他出身寒微;在种族方面他是个外国人;他与枢密院的其他成员早已敌对,这导致他们站到约翰那一方,而约翰深知如何利用这些情势,以便对自己有利。
1191年夏天,这两派人士公开起了冲突,郎香行军平定了约翰的追随者在北密德兰掀起的叛乱。这是一场严重的危机,不过幸好远在黎凡特的国王派遣鲁昂大主教沃尔特·德·库坦塞斯回国保护王室。这位大主教成立了第三派人马——这批人忠于国王,但被郎香冒犯,也不愿支持约翰;当郎香于10月从英格兰逃走,他就接下了郎香的位置。同年秋天,菲利普·奥古斯塔斯十字军东征归来,为约翰的野心带来了新的机会。这位法兰西国王注意到理查德不在国内,他已经有机会粉碎安茹王朝的霸权,并且将英格兰人逐出法兰西,而且他发现约翰是个积极主动的伙伴。他们同意由菲利普·奥古斯塔斯攻击诺曼底,约翰则在英格兰响应。
1193年年初,社会充满了危机.一个重大的消息传到英格兰,说国王在“日耳曼某地”成了阶下囚。理查德忠心的臣民当然全都惊慌失措。约翰宣布理查德已死。他身着戎装,宣布得到王位。英格兰在理查德长期出国征战时团结在一起,抵抗有权势与狡猾的势力,这证明了封建时代的人民都很忠君爱国。由于被理查德的英雄性格与神圣使命深深感动,许多坚定的、没有参加派别的人都对他效忠,不过历史上却找不到他们的姓名;教会对此从来就不曾退缩,鲁昂的沃尔特·德·库坦塞斯屹立不移;年已七旬的王后兼母亲,精力充沛,帮助长子。这些人控制着枢密院,而枢密院则掌握着国家。海岸全都加强了防卫力量,以对抗法兰西迫近的侵略。约翰的武力最终还是冰消瓦解。4月时,有权威消息指出理查德尚存人间,紧张情势即刻解除,约翰亲王尽可能地强作欢颜,随后偷偷潜往法兰西。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要求十五万马克的庞大赎金,这个数字是英格兰王室年收入的两倍。在国王获得自由之前,伦敦方面已经准备好十万马克。理查德批准了,英格兰的枢密院也同意了。同时,菲利普与约翰也有所行动。他们向皇帝提议,愿支付八万马克,以交换让理查德戴着脚镣手铐直到1194年的米迦勒节为止,或是每个月支付一千五百马克,让理查德维持被囚的状态;或是支付十五万马克,将理查德交到他们手中。皇帝觉得他已经与理查德谈定此事,反悔将有失颜面,而且他已经与理查德定下了赎金数目,食言的话就会太仓促了。菲利普知道皇帝不会重新与他讨价还价后,就告知约翰一项恶名昭彰的讯息:“小心!恶魔已经松绑了。”
赎金尚在筹集。这笔赎款撼动了整个王国,然而没有任何事情会比赎回君主的封建义务来得更神圣,尤其是当君主享有十字军的崇高地位。首席司法官、大主教们与王后埃莉诺全都忙着从事这个令人感到悲伤的任务。教会也要履行它的职责。为了赎回在圣战中失掉的一名十字军战士,甚至牺牲大教堂中最神圣的装饰也是合情合理的。各地都在征收免服兵役税,一般基督徒必须捐出财产的四分之一。教会的土地也得承受相等的负担,他们捐出了金银餐盘与宝物,有三个修道会直接捐出了一年的羊毛收成。约翰亲王当然树立了典范,由所有的郡收集这些税收。执法官员强调所有人都有付款的神圣责任,而他却将他们展现信仰与忠诚的捐献成果留作己用。三方面设法收集这笔金钱,英格兰与诺曼底的抽税已经到了极限,却还是无法凑齐所需要的总数。皇帝知道他无法得到更多,只得表示满意,决定使俘虏获得自由。
1193年年底,英格兰支付了头一笔赎款;1194年2月初,狮心王理查德获得释放。他挑了一条路,小心地越过欧洲,避开他在法兰西的领地,于3月16日再度抵达伦敦,他的人民此时虽然一贫如洗,却仍然很高兴能目睹他的圣颜,并以他的名声为荣。约翰亲王再度公开反叛,在法兰西的援助下占领城堡与招募军队。新的首席司法官与枢密院采取行动对付身为叛贼的亲王,而理查德强壮的右臂以及他镇压叛乱的显赫名声,都有助于镇压这次叛乱。约翰再度逃往法兰西。国王重新在伦敦加冕,仪式甚至比以前更加讲究。他如今明白终究要与菲利普·奥古斯塔斯决一死战,所以他的政府首要的、最终的与唯一的措施便是募款与召集骑士。这些过程都很顺利,理查德国王于是越过英吉利海峡去保护他在法兰西的财产。他没有再踏入英格兰,但是英格兰对他并不怨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也是适当的。
这位强悍的战士只要一到达法兰西,其力量就足以恢复边疆,并将菲利普国王的部队逼入几近可怜的守势。约翰设法求他曾经卑鄙对待的兄长兼领主原谅。他的请求并非徒劳无功。狮心王明白,如果约翰的奸计得逞,他将仍旧是日耳曼城堡中的俘虏,被赶下王位,甚至难逃一死。约翰的脑子里全是这些不忠与无端恶行。不过他还是原谅了约翰,发扬手足之情,拥抱这个弟弟,并将某些产业归还给约翰,除了出于谨慎而不得不保留住的某些要塞以外。由于他展现的宽容大度(或许并非是智慧),理查德受到整个基督教国家的世俗与宗教的全面赞扬。
理查德国王在位的最后五年全都用以防卫他在法兰西的领地,并因为这个目的向英格兰募款。英格兰这个国家再度由一位副手治理,这一次是休伯特·沃尔特,一位受过亨利二世王室正式传统教育的人,他担任过首席司法官,也担任过雷纳夫·格兰维尔的左右手。他不是封建制度下的业余人员,而是由经过训练与丰富经验培养出来的专业行政人员。休伯特·沃尔特当时是坎特伯雷的大主教,且是理查德的首席司法官,也将成为约翰王的咨议大臣。因此,有十年时光,他俨然身居这个王国的首相之位。在十字军东征之际,他对理查德极尽辅佐之力,随同出征,并且在筹措赎金时名声卓著。他行事果断,知识丰富,手腕灵活,将亨利二世设计的强大的中央集权制度发扬光大。休伯特·沃尔特鹤立鸡群,成为中古时代伟大的行政人员。王室的权威在北方获得重申,各个审理委员会处理未完成的司法与财政事务,其他的委员会借着地方陪审团的帮助,完成了对王室权利以及司法行政追根究底的调查。一个维持太平的新机制被设计出来,它可以回溯到保安官的起源;法医的工作也首次清楚地浮现了出来。鲁昂大主教沃尔特·德·库坦塞斯身为财政部主管,企图修改税赋与现存的军事制度,重新估定土地,把度量衡标准化,纺织工业与贸易的弊端受到整顿或抑制。伦敦等主要的城镇都被授予新的特许权,而这涉及地方自治的珍贵特权。在东南西北各方,政府的机制都运作得轻轻松松、无声无息。即使有人对税捐不满意,也很少敢发言谈论此事。一个名为“大胡子威廉”的煽动者发表了类似现代政客的抨击之论,结果被判绞刑处死。
虽然理查德是一位不在其位的国王,他的事业与品行对臣民而言都只是消耗民力与使人失望而已,但他的王国受苦的程度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大。贵族的阴谋与约翰亲王的诡计,都受到不受个人影响的政府的遏制,这个政府是以武力、崇高与根基良好的原则之名进行统治的。亨利二世设计的行政制度——我们或许可以称它为行政部门通过考验,而且不受王室的干预而自行巩固其地位,维护了人民利益。让全国人民表示效忠的国王,不再是法律与秩序的唯一保证。此外,英格兰还有其他一些可以依赖的保证。
在法兰西,理查德与菲利普的战争以奇怪的方式进行着。谈判持续不停,每年都签署停战协议,但只要气候或交通允许的话,就又破坏协议。理查德在研究诺曼底的战略防御时,注意到昂德利公社旁边塞纳河转弯之处升起的一个高峭壁,那是通往鲁昂的关键。虽然受到停战协议的限制无法加强防御工事,但理查德不顾这个主教辖区的主教发出的禁令,在1196年自行建造他所能设计的最完美的堡垒。理查德称它为“盖雅德城堡”或“漂亮的城堡”与“我可爱的孩子”。它是个有三道墙,耸立在昂德利顶上的巨大石造建筑,上面有全部的外堡、桥,以及通入城堡内的水道防御工事。理查德很高兴地表示它无疑是世界上最强的堡垒。菲利普愤怒地说:“即使它的城墙是铁壁,我也会将它夺下来。”理查德反唇相讥:“即使它是奶油做的,我也一定会守住。”命运将与菲利普告别。
1197年,小规模冲突与阵前谈判、签订与破坏停火协议的惯性,被一件凶猛的事件搞乱了。理查德像是打了一仗,将法兰西国王与其率领的军队打得仓皇溃败,赶着他们穿过日索尔的街道。仅仅十年之前,法兰西国王与英格兰国王还曾经在这里为第三次十字军东征郑重宣誓。
1199年,因为战争永无终结而出现的募集岁收的困难到达顶点之际,理查德听到了好消息。据说,在他一位家臣的土地上,沙鹿堡附近挖出了品质非凡的宝藏:一位皇帝、皇后、王子与公主的一堆金质图像被发掘出来了,像中人物都坐在金桌四周。国王声称自己是最高的领主,而要求得到这笔宝藏,但沙鹿的领主拒绝了这项要求,于是国王便包围领主又小又弱的城堡。包围的第三天,他深信自己的运气,大胆地骑马靠近城墙,十字弓发出的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左肩。伤口本来就很深,为了切割并取出箭镞更加重了伤势。出现坏疽了。狮心王知道他的气数已尽,坚毅而又平静地依他遵守的原则准备归天。他安排诸事,将个人财物分给朋友,或者赠送给慈善团体。他派人去接附近的母后埃莉诺前来,宣布约翰做他的继承人,并且让所有在场的人宣誓对约翰效忠。他下令将射出致命一箭、现在已是囚犯的那名弓箭手带到面前,赦免了这个人,并且赐以金钱。有七年之久,理查德都没有忏悔过,他害怕被迫与菲利普修好。但是他现在以真诚、可为典范的虔诚之心接受教会的仪式,于1199年4月6日去世,享年四十二岁。所有的人都一致同意,理查德值得与阿瑟王、罗兰[3]以及传奇小说中的其他英雄人物并坐于某个永恒的圆桌前,我们相信造物主明白这一点,不会忘记那张圆桌。
弓箭手最终还是被活活地剥皮处死了。
[1]伊斯兰国家的大臣。——译注
[2]哈桑·本·萨巴赫,刺客团队的建立者,以黎巴嫩山寨为据点。在十一世纪,他手下的恐怖分子在波斯与伊拉克具有极大声势。——译注
[3]法兰西史诗《罗兰之歌》的主角,查理曼大帝的外甥,以勇武著名。——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