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玫瑰战争
1455年的春天,兰开斯特的红玫瑰再度盛开。从知道国王恢复神智的那一刻起,约克便依照法律停止担任护国公,而没有努力维持权势。玛格丽特王后掌握了实权,萨默塞特不仅获得释放,而且还恢复了主要的职位。加莱的管辖权授予约克已经达七年之久,现在却要将这个权利交给他的老对手。他不再参加国王枢密院的会议,贵族的大会议在莱斯特召开时,他害怕被召去受审,退隐到约克郡的桑多。他与沃里克伯爵、索尔兹伯里伯爵,以及一大群热心参与的贵族,共同谴责萨默塞特丧失诺曼底与吉耶讷,而现在则要毁掉这个王国。约克身边的贵族们都同意诉诸武力,带了三千人马向南行军;与此同时,诺福克公爵率领数千名约克派人士出现,索尔兹伯里与托马斯·斯坦利爵士也另外率领了几千人助阵。所有兵力朝向伦敦移动,以圣奥尔本斯为集合地点。国王、王后、萨默塞特、朝廷与兰开斯特党,以及为数不到三千人的兵力,向沃特福德移动,前往迎战。
圣奥尔本斯是个未设防的城市。那里坚固的古代修道院曾经禁止民众“建筑城墙保卫自己”,以防他们变得无法无天。由于这个缘故,圣奥尔本斯是个方便的会师之所。国王的部队抵达这里,王室的旗帜在圣彼得街与霍洛韦尔街飘扬。约克、索尔兹伯里、沃里克并未等候正在接近他们的大批增援部队,他们看出来他们的部队占了上风,而且时间的掌握相当重要。这次战斗看起来顶多是一场冲突而非战役,不过又具有决定性意义。克利福德勋爵为国王守住跨街的屏障,约克以弓箭与大炮展开攻击;沃里克绕过这个城镇,从克利福德后方攻击,将他杀了,并且使得王室部队奔窜。萨默塞特“并非为了国王而是为他自己的政治目标奋战”而死;白金汉公爵与他的儿子都被箭射伤;萨默塞特的儿子多塞特伯爵因受伤而被俘,被小车载了回去。国王中箭受了轻伤,他并没有逃亡,而在大街上一位生意人的屋子里避难,约克公爵立刻找到他,并且在他面前跪下,向他保证忠诚至死不渝。在圣奥尔本斯这次冲突中阵亡者不到三百人,但是死者当中包括国王这一方很多贵族。行伍士兵彼此刀下留情,而将领却奋战至死。萨默塞特与克利福德的尸体暴露在街上好几个时辰,没有人敢去埋葬他们,约克派大获全胜。他们现在将国王控制在手中。萨默塞特死了,玛格丽特和她的孩子逃入教堂寻求庇护,胜利者声明对国王效忠,因为让国王摆脱了邪恶的咨议大臣而感到欣慰,并且立即以国王之名召开议会。
史家们都避谈玫瑰战争,那些将事件编纂成册的大多数人,留给我们的只是一幅幅凄惨而又脱节的画面。不过我们见到的是有真实记载的、最凶猛与最无法和解的争斗,而争斗中的每个角色都受到世代特权与战争的培训,封建概念曾经将其独特的荣誉意识带入了这场斗争,教廷也因为它的竞争与阴谋而对这场斗争做出宗教上的认可。它是个人仇恨达到极致的冲突,幸好没有对全国大众造成影响。在人类的历史中一定有同样的剧变,不过没有其他史册曾记载保存过如此多的为追求世俗名利而付出重大代价的人物。
城镇没有卷入封号之争,约克与兰开斯特的斗争并不意味着英格兰这两个著名郡镇之间的任何敌对行为。事实上约克是兰开斯特派的据点,而约克派在密德兰与英格兰的南部也建立了他们的实力。命运的起伏变化甚多,而且十分惊人,家族的宿仇错综复杂,民族感情的影响力在危机时刻也难以衡量,以至于贬抑这个时期成了风尚。只有莎士比亚以霍尔的《编年史》为蓝本,描绘过这个时期野蛮的但也有英雄气概的特质。他并没有下结论,只是为了戏剧性而远观各种事件与军事攻势。现在让我们看看实况。
圣奥尔本斯的冲突是首先爆发的流血事件。约克派掌握住国王,但是我们不久便看到兰开斯特派的固有权力。兰开斯特派拥有大多数的贵族,以及王室的最高权力,所以在几个月之内他们便又像以往一样强大。双方的实力考验继续进行;全国起义事件层出不穷;议会集会气氛肃杀,合法性、立宪政治、对王室的尊敬都遭到动荡血腥的反击,然而并未因此推翻重来。从1456年至1459年这四年是暗潮汹涌的停战时期,所有人都感觉到他们自己与社会秩序面对的危险,命运给予他们很重的压力,而他们认真致力于和解。伦敦人都看到国王由壮观行列护送前往威斯敏斯特的景象,其中约克公爵与玛格丽特王后并肩而行,后面跟着成双成对、互相激烈敌对的约克派与兰开斯特派贵族。他们交换庄严的友好誓言;所有的领袖都共同立誓;所有的人都在寻觅和平。但实际上在伦敦达成和解之际,和解就被北方的暴行给破坏了。1459年战斗再度爆发,伍斯特附近集结的约克派武装部队在面对王室部队时作鸟兽散,他们的首领也各奔东西。约克返回爱尔兰,沃里克回到加莱,继任萨默塞特的卫戍指挥一职。
1460年战争开始认真地打了起来。约克仍在爱尔兰,但是在沃里克率领下的约克派贵族,在亲戚以及党人的支援之下,占据着威尔士境内以及加莱的基地,并且获得教廷特使与若干主教,以及整个下院的支持,在北安普敦与兰开斯特派及王室对抗。亨利六世掘壕固守,用新的大炮防卫着他的阵线,但是当约克派进攻时,指挥侧翼的格雷·鲁司文勋爵弃国王于不顾,并且帮助约克派越过壕沟。王室部队惊慌逃窜,国王亨利六世留在营帐中“孤单地坐着”。胜利者前来朝见,跪地行礼;像圣奥尔本斯一役之后一样,他们再度将国王带到伦敦,再度挟持他,并以他之名进行统治,也试图使用所谓王国境内所有政治集团共同同意的妥协办法。格列高利的《编年史》说:“约克公爵用武力与实力将国王哈利[1]留置在威斯敏斯特官,直到国王因为怕死而将王权授给他,因为一个只有少许智力的人只知道怕死。”亨利将终身为王;约克将主政,并在亨利死后继位为王。所有为国家寻求平静生活的人都对这种安排大声欢呼。但是这项决定蔑视了玛格丽特王后与她的儿子威尔士王子在哈勒赫堡自由自在生活的事实。由于形同软禁的国王取消了儿子的继承权,王后便继续奋战。
玛格丽特带着她在北方的部队与北威尔士的部队挺进,要维护他儿子的长子继承权。约克公爵不屑留在安稳的桑多堡,等到军力集结之后,就行军迎战王后。1460年12月30日,在韦克菲尔德打了第一次有相当规模的战役。兰开斯特派挟着优势兵力出其不意地突袭约克派,许多人当时正在搜索粮草,结果受到惊吓而溃败,遭到屠杀。数百人遭到杀戮,但是首领们首当其冲。没有任何饶命的事。约克公爵被杀;他的儿子拉特兰伯爵当时十七岁,正在逃命;但是新的克利福德勋爵记起了圣奥尔本斯之役,便兴冲冲地将他给杀了,同时大呼“凭着上帝的血,你的父亲杀了我的父亲,所以我将杀掉你与你所有的亲属”。此后这就成了战争规则。老索尔兹伯里伯爵在夜晚被捕,被白金汉公爵的私生子埃克塞特勋爵斩首。有人发现玛格丽特插手参与这次严酷的行径。三位约克贵族的头颅都挂在约克的城门及城墙上示众;伟大的约克公爵的头颅还戴着一顶纸做的王冠,面带苦笑地注视这一切,召唤复仇者起而抗敌。
截至目前,这场斗争是在性格成熟而生活安逸的权贵之间进行的,他们深入国家事务,为自己努力保留某些底线。现在新的一代接手了,其中有新的克利福德勋爵、新的萨默塞特公爵,最重要的还有一位新的约克公爵。这三人都二十来岁,手持刀剑,要为各自的父亲复仇,并且以英格兰为奖品。当约克的儿子马奇伯爵得知父亲的事业移交到手上时,并没有退缩;他扑向威尔特郡伯爵与威尔士的兰开斯特派,并且于1461年2月2日,在赫里福德附近的莫蒂默广场击溃他们。他很快讨回韦克菲尔德之役的残暴血债,而“不饶命”再度成为口号。大战之后,被处决的人中有一位善良的名流欧文·都铎,他站在斧头与行刑台前面的时候,几乎还不相信真的会被砍头,一直到他的红色紧身上衣被人扯开时才确信自己死期降临。他的儿子贾斯帕活着,继续这项抗争。
胜利的约克派在年轻的约克公爵率领下,行军前去帮助已经由加莱返国,正在伦敦受到紧逼的沃里克伯爵;但是玛格丽特王后对沃里克先发制人,于2月17日第二次的圣奥尔本斯之役中将他彻底击败。沃里克当时是约克派的真正领袖,在海外募集了许多部队,并且有最新的火器与自己的封建武力,他曾挟持着被俘的国王,宣称以国王之名代为行事。玛格丽特的袭击使他措手不及,“他们的侦察兵没办法带回王后逼近的消息,只剩下一位侦察兵,说她在九英里外。”沃里克与诺福克都逃掉了;部队里有一半的人被杀。亨利国王稍早已经被载到现场,在那里的一棵大树下目睹战况,禁不住感到满意。在法兰西战争中赫赫有名的两位骑士——其中一位是令人畏惧的托马斯·基瑞尔爵士——被任命为国王的看守者兼监护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确保没有人伤害他,因此他们与国王共同守在树下,最后被胜利的部队包围。在玛格丽特隔天早晨残酷处死的许多重要军官当中,这两个人需要特别考虑。亨利国王说他请求他们两人与他一起,在树下等待,因此他们两人一直都在保护他的安全。玛格丽特王后将当时只有七岁的儿子爱德华找过来,之前国王曾经不得不取消爱德华的继承权;王后请这位凶猛得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孩子判定他们两人的生死。“公正的儿子,你看这两位骑士应该如何赐死?”爱德华随口便说:“把他们的头砍掉罢。”基瑞尔就死之际,大呼道:“愿上帝严厉惩罚教这个孩子说这种话的人。”每个人都没有怜悯之心,只知道高喊杀人与复仇的口号。
玛格丽特重新将她的丈夫以及王室权威都掌握在手中,此时通往伦敦的路大开,但是她并没有朝那个方向进军。她率领从北方带过来的凶猛人马,沿着之前的行军路线四处蹂躏。这么做使得他们自己颜面尽失;他们引起乡民的愤怒,导致乡民反抗。国王的朋友都说:“他们都觉得,如果这些北方人来到伦敦,在抢劫方面必定极尽残酷之能事。”整体而言,伦敦这个城市对约克派的理念坚定不移,但是也有人说:“如果国王、王后与他们的部队一起来到伦敦,他们想要什么便会有什么。”我们无法充分判断这些情况。约克公爵爱德华正与之前在莫蒂默广场打胜仗的部队日夜行军赶往伦敦;沃里克带着圣奥尔本斯一役的残留兵卒,与他在牛津郡会合。或许国王也恳求首都不要变成战场,但是玛格丽特与她的顾问的确不敢让伦敦变成真的战场。兰开斯特派因为胜利而感到兴奋,满载战利品,与国王重逢,经由邓斯特布尔布退往北方,如此便掩饰了苏格兰佣兵已经带着他们所能携带的一切跑回家的事实。根据霍林薛德[2]的记述:“王后根本不信任埃塞克斯,更不信任肯特,而最不信任伦敦……离开圣奥尔本斯而入北国,那是她的兵力基础与庇护所。”
这是这场斗争的转折点。在第二次圣奥尔本斯战役的九天之后,约克的爱德华进入伦敦;曾经对玛格丽特与国王臣服的民众,现在热心地欢迎约克派,他们感谢上帝,并且说:“让我们在新葡萄园行走,让我们用这种美丽的白玫瑰与草本植物在3月里建造个快乐的花园,马奇伯爵。”它是个荆棘中的葡萄园。以国王之名行事的理由不再有任何效用,因此约克派毫不掩饰地成了卖国贼与反抗王室的叛徒;但是在莫蒂默广场斩杀敌人的这位年轻战士,对这种指控毫不介意。如他所见,由于尊敬亨利六世国王,所以他的父亲被人杀害了,他与他的朋友都不想再服从忠君爱国的观念。他立刻要求得到王位;此时此刻伦敦人的欢迎与他的部队实力,都显示他获得万民的拥戴。他宣布自己是国王,而1461年3月4日更在威斯敏斯特以史无前例的诸多仪式昭告天下;仪式完成后,他宣布另外一方犯了叛国罪,将对他们施以惩罚。
这些主张现在都必须兑现。爱德华四世国王便向北方行军,要与亨利六世彻底解决一切。在约克附近,王后与兰开斯特派的整个兵力,在距离塔德卡斯特不远的萨克斯顿与陶顿两个村庄附近与他相遇。有些记述宣称战场上总共有十万人,约克派占了四万,而兰开斯特派占了六万,但是后来的权威人士大大降低了这些数字。
3月28日约克派的先遣部队在费里桥被年轻的克利福德勋爵击退,沃里克本人受了伤;但是约克派在重兵到达后,就占领了这座桥;克利福德被杀,约克派的军队一举通过。次日他们在英格兰的土地上打了最无情的一仗。兰开斯特派在高地守着一个很不错的阵地,其右侧许多地方无法涉过,受到山洪泛滥的科克溪保护。虽然部队并没有到齐,诺福克公爵的人马也在途中,但爱德华四世还是决定进行攻击。天昏地暗的暴风雪扑打着兰开斯特派的人马,战役就在这种情形下开始。在暴风雪掩护之下,成群结队的约克派持矛兵朝山坡上移动,风势有助于攻击一方的弓箭,使得射程更远;而兰开斯特派掷矛投枪都达不到目标,损失惨重。在这种压力之下,兰开斯特派便采取对策,向下山敌人挺进。六个钟头里双方猛打恶斗,互有胜负;据说在战斗之际沃里克离鞍脱镫,杀了他的战马,向部下示意决一死战,证明他不会抛弃他们而独活。一直要到傍晚的时候,大势才告底定,当时诺福克公爵的人马已经到达,攻击兰开斯特派暴露的侧翼,使其全部后撒,不久便行溃败。
科克溪原本算是兰开斯特派的朋友,在这场战役里却变成了敌人;通往塔德卡斯特的桥被逃亡者挤得水泄不通,数千名身穿重甲的人跃入涨水的溪流,溺毙无数,以至于尸首堆聚而惨不忍睹。不过,若干人还是逃脱了,约克派一直追奔到深夜。玛格丽特与她的儿子逃往约克,亨利国王一直都在那里奉行棕榈主日,蛮横的王后与她的儿子挟着亨利,与一伙持矛兵出发前往苏格兰边境。数以千计的英格兰人陈尸沙场。爱德华写信给母亲,隐瞒他自己人马的损失,但宣称总计有二万八千名兰开斯特派的士卒阵亡。确实,兰开斯特贵族与骑士的许多精英横卧沙场,所有的俘虏一律处死,只有德文郡伯爵与“埃克塞特的私生子”免于一死,但也不过多活了一天而已。爱德华到达约克镇的时候,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父亲的头颅与被玛格丽特杀害的其他人的头颅移走,以那些贵族的人头代替,悬起来示众。三个月之后,在6月28日那一天,他在威斯敏斯特加冕成为国王,约克派似乎大获全胜。接下来便是褫夺公权与没收整批的财产。议会在1461年11月通过了一项公权褫夺法,这项法令超过了以前所有的严酷法令,横扫一切,一举肃清一百三十三位著名人士;不仅王位,连英格兰三分之一的产业都易手了。真是以牙还牙。
陶顿之役后,兰开斯特派的大业就由玛格丽特王后的意志支撑着,她的韧性从来没有任何女性能够超越,而她的政海浮沉也很少有其他女性经历过。她除了拥有北方兰开斯特派军队的有力支持,还得到苏格兰与法兰西两国的友善眷顾。这两个国家在前朝时都感觉到英格兰的势力过于强大,乐于见到它的分裂与衰弱。一方面苏格兰人对英格兰人恨之入骨,这点使得外国人大感诧异;另一方面当路易十一于1461年(即陶顿之役那一年)继承父亲查理七世的王位时,发现整个国家几乎是一片沙漠,惨不忍睹;田地没有人耕种,乡村是一堆荒废的茅舍,就在这些废墟与茂密的野草与矮林之间,居住着生活条件降低,有如狼群般的凶猛争食的人们;这一切都是英格兰人入侵的结果。因此苏格兰与法兰西时常联手,扶植英格兰内部斗争中较弱的那一方。
玛格丽特同时身为英格兰王后与法兰西公主,是西欧的一位杰出人物。她的勇气与好战特质,不可一世与使人信服的性格,对于将她与其丈夫赶下王座的人所抱持的愤怒,使得这位女性的意志力更加坚强,在几年之间,形势逆转而大势已定之后依然一力奋战。但英格兰的国家利益却不是她最在意的,她已经事先将贝立克让给了苏格兰,也以两万金里弗赫[3]的代价,将加莱抵押给路易十一。
1462年,玛格丽特在对法兰西、勃艮第、苏格兰的王室作了很多次的私人呼吁之后,率领部队在英格兰登陆;不管是背叛或者胆怯,北方三个最强大的城堡——班堡、阿尼克、邓斯坦堡——都对她打开了城门。路易十一派遣一名优秀的军官拜服皮埃尔·德·布雷兹为她效劳;这位军官在她的魅力之下,为她的反击大业花了很多金钱。1462年的冬天,爱德华国王聚集约克派的兵力,带着他的新型大炮经由海上前往纽卡斯尔,开始包围之前失去的据点,不过他在达拉姆时因为罹患麻疹而病倒,因此由沃里克勋爵进行战斗。这些有可爱名字的重炮对城堡的石砌城墙等造成重大破坏;围城的工作进行得相当猛烈,甚至连圣诞节都禁止放假。玛格丽特企图由贝立克前去拯救阿尼克,但徒劳无功,三个要塞在一个月内全部失陷。
爱德华在这个时刻的行为,为他的性格做了强有力的辩护。这位给人骄奢淫逸印象的年轻国王,在确信地位无虞之后表现出玫瑰战争中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宽厚。他不仅饶恕在要塞中俘获的兰开斯特派贵族,而且与他们郑重地签订协议,完全信任他们。萨默塞特公爵与拉尔夫·珀西爵士在宣誓效忠之后获准自由活动,还收回了自己原有的产业。珀西被授以看守两个城堡的职位;萨默塞特是在第一次圣奥尔本斯之役中被杀的名臣之子,更为得宠,在讲和修好之后被授以高级指挥之职,并参加王室部队的军事会议。萨默塞特一上任便提出精明的军事意见,国王因而又赐予了特别的俸禄。
不过爱德华的宽宏大量与原谅敌人并没有得到好报,当玛格丽特带着从法兰西与苏格兰得到的援军,于1463年回来之际,珀西为苏格兰人打开了班堡的城门;而大约在同时,阿尼克被一位脾气不好的约克派军官拉尔夫·格雷爵士给出卖了;玛格丽特王后手中挟持着亨利国王,亲自围攻位于贝立克附近特威德河上的诺哈姆。爱德华与约克派再度前往战场,而令人闻风丧胆的新型大炮也被带往北方。这些大炮在当时国家中的地位之高,有如今日的原子武器。大炮将城堡轰得石块乱飞。玛格丽特被迫逃往法兰西,亨利则藏匿在坎伦兰的山谷与虔诚的寺院中,这是亨利六世与他的王后(她的确是王后)最后的分手。玛格丽特带着亲王一起跋涉,这很不寻常。她与埃克塞特公爵、六名骑士、皮埃尔·德·布霍兹等人一起,在斯鲁伊斯登陆,呼吁勃艮第家族发挥骑士精神。她“未着王室服装或携带王室产业”而来,她与七位侍女只有随身所穿的衣物;布霍兹花钱为她们购买食物。不过即使在这个怀有敌意的王室里,她都受到王室等级的礼遇。勃艮第公爵查理年事已高,他的儿子查理别号“大胆者”。英格兰的使节很活跃,但玛格丽特除了得到给予“落难千金小姐”的礼物与礼貌之外,再也得不到任何东西。不过,由这些接触中,我们才对玛格丽特的种种冒险有所了解。
勃艮第的编年史家夏特兰记载过她的故事,因此我们能够知道:她、亨利国王与儿子在五天内没有吃过面包,而只吃青鱼过活。有一次做弥撒,王后发现连用来当作献金的一便士都没有,只好请旁边的一位苏格兰弓箭手借点钱给她。他“有点生硬,有点懊悔地”由钱袋中掏出一枚四便士银币。王后详述她不久前在诺哈姆的灾难,她遭到打劫的约克派士兵的俘虏和抢劫,并带到一位军官面前,要将她斩首;但掳获她的人由于战利品分配而起了争执,因此暂缓行刑。在场有一位约克派的乡绅,她向这位乡绅求助,“语气相当可怜”。他说:“夫人,请上马走在我的后面,王子殿下走在前面,我一定要救你们,不然你们就会送命,而我自己也是凶多吉少。”他们三人于是冷不防骑马跃入森林。玛格丽特很害怕她的儿子会丧生,因为他是她的大业之所寄。他们顺利逃脱。约克派的乡绅遂骑马走了。这座森林是著名的盗贼聚集之地。这对母子蹲伏在隐蔽处;不久便出现了一位容貌可憎的人,显然有意要杀人劫财。但是玛格丽特又一次运用她的个人魅力逢凶化吉;她说明她的身份,并且将她的儿子,也就是王位继承人,交付给这位山贼,请他仗义相助。这位强盗忠于所托,最后使王后与王子双双抵达国王的避难所。
爱德华的宽厚被珀西出卖了,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不信任萨默塞特。爱德华国王自认为能够在受到形势所迫时做出最血腥的事,同时可以表现出宽宏大度,而且敞开心胸信任他人。他对萨默塞特的信任可能会把他引入危险的绝境。第三位萨默塞特公爵在1463年开始的这段时间深得国王宠爱,“国王对他宠信有加,以至于许多晚上国王与他共寝,行猎时让他骑马跟在身后,国王身边的骑士最多不能超过六位,而其中三位都是萨默塞特公爵的人。”
1463年的秋天爱德华前往北方,萨默塞特与两百名他自己的人护驾。有关战役的辛酸记忆在北安普敦挥之不去,所以镇民看到这位背负恶名的人居然和他们的约克派君主同行,不免感到惊讶,然后就气愤填膺。因为爱德华国王的拼命相救,他的新追随者萨默塞特才没有被撕成碎块。经过这件事之后,爱德华发现必须为萨默塞特以及他的随从提供其他差事。萨默塞特遂被派往登比郡的霍尔特堡;但在北安普敦的那场风波,已使得萨默塞特深信连国王也不能保护他免于约克派敌人的伤害。在1463年的圣诞节,萨默塞特放弃爱德华,回到兰开斯特派那一边。这些大贵族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都是很有吸引力的人物,不安分的萨默塞特公爵曾经希望占领纽卡斯尔,他的许多拥护者知悉他在附近,便都来投奔,但是他最后被驱走了,拥护者则被捕斩首。
兰开斯特的旗帜再度升起。萨默塞特与亨利国王会师;阿尼克与班堡仍旧抵抗约克派;诺哈姆与斯基普顿已经被兰开斯特派攻陷,但是沃里克的弟弟蒙塔古率领人数众多的部队来到战场。1464年4月25日,蒙塔古在阿尼克附近的赫吉莱荒野打败兰开斯特派,平定了他们的叛乱;带头的人死在战场上,或者事后死在行刑台上。拉尔夫·珀西爵士奋战至死,并说:“我救了我怀里的鸟。”对一位曾经接受爱德华国王原谅以及授职的人,这番表白真是豪语。这只“鸟”指的是什么呢?它就是兰开斯特派的目标。它可能被迫解体,甚至被出卖,但是仍旧在时机可行之际成为其拥护者的奋斗方向。有许多人都抱着这只鸟,但是从来无法说出珀西的豪语,或是效法他的忍辱负重。
爱德华在这场斗争中结束慈悲,又重新采用极为严酷的手段。萨默塞特于1464年5月15日率领数量很少的追随者在赫克瑟姆一役战败,第二天早上就被斩首。在5月结束之前,每个约克派军营中的兰开斯特派贵族与骑士都被分成六人或十二人一伙,成批地处死。这么做没有什么原因,不过却可以使不安定的人平静下来。伍斯特伯爵约翰·蒂普托夫特是英格兰的统帅,精通内战,也在意大利征战过,此时主持就地执行的军法审判。他除了严酷之外还采取了不必要的残暴手段,而将来敌方一定会为此而进行强烈的复仇。
同时,英格兰王室在外交上与苏格兰国王签订了十五年的停战协议,并且在法兰西与勃艮第两国的王室都发挥影响力。玛格丽特无助地留在巴勒迪克;可怜的亨利国王最后被人追到兰开郡附近的克利瑟罗,被抓到之后用车押回伦敦。这一次没有任何入城的仪式;他的双脚用皮条系在马镫上,头上戴着草帽;这位受到猛烈风暴打击、无用但又像圣徒的国王带着颈手枷绕行了三圈,然后被关到伦敦塔,塔的大门这一次为他关上了,但并非是永远。
随着阿尼克的陷落,整个王国中只有一个要塞仍然在抵抗约克派。西部沿海地区的哈勒赫独自飘扬着红玫瑰的旗帜,忍受围城长达七年之久。1468年它也投降了,里面的卫戍部队只有五十个人还能够战斗。除了两个人之外,他们都被慈悲地释放了。在这群人当中有一位十二岁的孩子,也在这长期封锁的严苛环境中活了下来;他是贾斯帕的侄子,欧文·都铎的孙子,未来都铎王朝与政府的建立者。他的名字是里士满,后来成了国王亨利七世。
[1]哈利为亨利的绰号。史者显然有意贬抑亨利。——译注
[2]霍林希德(1529—1580),英国编年史家,曾著《英格兰、苏格兰与爱尔兰编年史》。——译注
[3]法兰西旧币。一金里弗赫相当于一磅白银。——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