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与兰开斯特
当亨利六世长大成人之后,他的美德与迟钝变得同样明显。他并非易于操控。1431年他十岁的时候,他的老师沃里克报告说:“他在年龄、身材以及对于王室地位的自负与知识都在成长,这使他怨恨任何惩罚。”枢密院在他的童年时期已经大大宣扬过他,带他参加过许多仪式,并且在伦敦与巴黎两地为他郑重加冕。随着时间的流逝,枢密院的成员都倾向于将他置于比较严格的控制之下。他的重要性是贵族的互相敌视,以及国家对他存有无穷的希望而维持住的。好几年以来,有一伙骑士与乡绅被指定与他生活在一起,担任他的仆役。当多灾多难的岁月出现在法兰西的时候,他不断要被迫强调及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十五岁时他就已经时常参加枢密院的会议,也被容许在赦免与酬赏两方面行使部分特权。当枢密院有歧见时,大家都同意由他来作决定,所以他时常扮演调停者。在十八岁之前,他就决定要在伊顿与剑桥两地建立学院。贵族们认为他对公共事务出现了早熟而有害身心的兴趣,因为他的智慧与经验都不足以经营公共事务。他的才智与勇气相当薄弱,天性温驯,根本不适合尚武时代的凶猛争夺。关于他的评价都是各说各话,把他捧成智识不凡的叙述也都搭配着具有偏见的流言,这些流言都说他是一个无法辨别是非的白痴。现代史家证实了这不太恭敬的观点。在那个时候,一位强有力的国王可以重新保持国家与贵族之间的平衡,约束国内派系,可以不用过多的费用而在海外发动战争制胜,但王位事实上却被一位虔诚的傻瓜占据,他的性格与缺陷只适合作个傀儡。
对英格兰而言,这是不幸的岁月。君主好像乞丐,贵族富甲天下;人民惴惴不安,更谈不上富裕。上一个世纪的宗教议题现在被比较现实的政治议题所支配。在欧洲大陆上迅速筑起的帝国,正被缺乏能耐与只图自肥的寡头政治集团放弃;岁收本可用来派遣部队打败法兰西,却被教会据为己有。
兰开斯特家族的王亲贵胄争论不休。贝德福德于1435年去世之后,格洛斯特与博福特两家之间的关系日渐紧张。枢机主教博福特是温切斯特主教,也是根特的约翰在第三次婚姻生下的儿子,是英格兰的首富,教会审慎捐款的主要支配者;他将只能以黄金赎回的抵押品当作私人财富,经常将它们换成现金供应朝廷,也时常供应枢密院。博福特家族与同伙萨福克伯爵威廉·德·拉·波尔常常依赖国王,不干预倒霉的事务,而借着和平的计谋与审慎的超然态度维持着他们的影响力,掌握军权的分子时常被迫顺从。这个派系于1441年起对格洛斯特公爵存有敌意。格洛斯特与妻子杰奎琳的婚姻成为过往云烟,现在与长期情妇埃莉诺·科巴姆结婚。埃莉诺被视为最弱的一环,人们跳出来抨击她,并且处心积虑地指控她搞妖术;据说她做了一个像国王的蜡人,不时放在火上,让蜡逐步融化,指控她的人说这会结束国王的命。她被判定有罪,赤足且穿着忏悔的衣裙,在伦敦游街三天,然后终身监禁,只给以合理的生活衣食;她的同谋则都被处死。这党派之间的较量只留给格洛斯特以椎心之痛与伤害。
法兰西领地一年又一年地失陷,这在英格兰引起深沉的愤怒。这种激情不但刺激贵族,而且也使弓箭手阶级以及他们乡村中为之羡慕的朋友动容。民众间散布着强烈的民族自尊受创之感。克雷西之役与普瓦捷之役的光荣哪里去了?著名的阿金库尔之役的战果哪里去了?一切都被谋害贤王理查德而获利的那些人糟蹋了,或被出卖了。英格兰并不缺乏教士与世俗人士的煽动者与传道者,他们准备进行一场全国性的社会动乱,提醒人们真正的继位血脉已被暴行改变了。这些时代的暗流很有影响力,是个阴暗但却举足轻重的社会背景,这些力量到底如何发生作用,我们已经不得而知;慢慢地,不仅在贵族与乡绅当中,也在强大党派当中成长,这些党派有模有样,而且还有组织。
亨利六世已经二十三岁了,正是应该结婚的时刻。兰开斯特家族的各个派系都急着为他找一位王后,其中就有博福特枢机主教与他的兄弟们,以及他们的盟友萨福克。祖先是赫尔的德·拉·波尔家族,曾经因为贸易而致富,在势力上都压倒了因为行政管理不善而势力减弱的格洛斯特公爵。萨福克奉派前往法兰西安排进一步的停战,据说他的任务也包括安排英格兰国王与法兰西国王的表侄女——安茹的玛格丽特——之间的婚姻。这位了不起的女性除了具有少有的美丽与魅力,还不乏卓越的才智与无畏的精神,她虽然没有像贞德那样得到上帝启示或者拥护的目标,却像贞德一样知道如何率领人们作战;即使和家人隐居山林,她的特质仍广为人知。她难道不是这位意志薄弱的国王的伴侣吗?她难道不会给予他所缺乏的力量吗?将她置于他身旁的那些人,难道不会为他们自己考虑十拿九稳的美好前程吗?
萨福克深知其任务的微妙与危险,因此先从国王与领主们那里获得保证,如果他尽力而为,就不会因结果不佳而受惩,处理不当的过失也应事先得到原谅;在加强心防之后,萨福克就热心地去执行有着致命后果的任务。玛格丽特的父亲——安茹的勒内——不仅是法兰西国王的表兄弟、国王宠爱的咨议大臣,而且拥有耶路撒冷与西西里两地的国王继承资格。不过这些堂皇的封号并没有实际的权力支撑,徒具虚名;耶路撒冷在土耳其人的手中,而他在西西里也并未拥有寸土之地;他在安茹与曼恩的一半世袭产业多年来都被英格兰军队占据。萨福克被玛格丽特迷住了,便促成这桩婚事,他热心奔走,未经授权便签署一项秘密条款,同意曼恩成为法兰西的奖赏。格洛斯特派系的权力相当大,反抗法兰西的情绪十分激烈,而英格兰在战争中被出卖的埋怨之声甚嚣尘上,因此这项条款是极大的秘密。婚礼于1445年正式举行,场面极尽华丽之能事。萨福克被封为侯爵,他的几位亲戚也成了贵族;国王欣喜,容光焕发,王后衷心感激,议会的上下两院都记载下他们对萨福克为社会所作努力的感谢。但是那个秘密被藏匿得很不自在;愈来愈多的人发现,在法兰西遭到败绩时,这个秘密便会不可避免地泄露出来,而且引发极大的危险。
格洛斯特在妻子埃莉诺于1441年判罪之后,六年之间过着退隐的生活,为他创立的牛津大学图书馆搜集书籍。他的敌人在事态严重之际决定将他推翻。萨福克与枢机主教的侄子埃德蒙·博福特在得到萨默塞特公爵与白金汉公爵的支持后,拥护王后,挟持国王,并于格洛斯特前往圣埃德蒙斯伯兹议会时,事前在议会会场埋伏王室部队,将格洛斯特逮捕。十七天之后,格洛斯特的尸体公开示众,所有人都看到尸体上并无伤痕,但之前爱德华二世的去世方式众人皆知,所以大家并不接受这个结果。一般人相信,格洛斯特是在萨福克与埃德蒙·博福特明确的指示下遇害的;不过,也有人认为格洛斯特是由于财产败光,又惊又怒,这才一命呜呼。
不久之后,巨大的报复力量已经蠢蠢欲动。1448年,法兰西占领曼恩,割让曼恩的秘密条款因此公开,各方人士都相当气愤。很多人都说,英格兰为了娶一位没有嫁妆的公主付出一个领地;卖国贼在战争中抛掉不少土地,并且拱手让出其余的土地。可怕的内战将撕裂这个岛屿,其来源便是帝国沦丧引起的忧伤与愤怒;所有不满都与这种情绪融合在一起。兰开斯特家族篡夺王位,败坏财政,出卖征服成果,现在还沾上了凶杀的血迹。所有的人都认为国王心地善良、头脑简单,因而不被指控,但约克家族日渐成为国家公敌。
埃德蒙·博福特现在是萨默塞特公爵,以及驻在法兰西的大军指挥官。萨福克留在国内,面对日渐聚集的复仇风暴。海军也很不满,身为掌玺官的莫林斯主教奉命前往朴次茅斯供给舰队的薪饷,被水手辱骂为卖国贼,而在前往法兰西增援萨默塞特的部队时更因遭受军队哗变而被杀。原先要将要塞移交给法兰西的那名指挥官现在只能拒绝交出去,法兰西部队向前挺进,将要塞强行拿下。萨福克遭到弹劾,但亨利国王与玛格丽特出于道义而奋力营救他;亨利滥用特权,压制住诉讼程序,而于1450年判决将萨福克流放五年。当时的英格兰正处于目无法纪的可怕状态,当这位被流放的公爵与随从人员以及财物分乘两艘小船,横渡英吉利海峡的时候,王室海军最大的战舰“伦敦塔的尼古拉斯号”向他逼近,将他带到舰上。舰长看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欢迎,卖国贼。”两天之后,萨福克被抛在一艘船上,被一把生锈的剑砍了六下而斩首。这件事值得注意的地方是,王室船只居然可以逮捕与处决一位在国王特别保护之下且正在旅行的王室大臣。
在6月与7月,肯特地区起义,兰开斯特家族坚称他们拥有约克家族支持起义的证据。杰克·凯德是一位有才气但性格很坏的军人,历经战事,归来后聚集了各地看守找来的几千人,向伦敦行军。他获准进入城内,但却在齐卜塞德私设刑堂,将管理财库的塞伊勋爵予以处决。权贵与民众起而反抗,而他的追随者见状纷纷作鸟兽散,他自己亦遭到追杀而身亡。这次成功的镇压一时间恢复了政府的权威。亨利稍微能喘息一下,再度把心思放在兴办伊顿与剑桥学院的事情上,陪伴已经获得他的宠爱和顺从的玛格丽特。
将英格兰人赶出法兰西的过程仍在继续,要塞一一陷落,城市与其他地区丢了,卫戍部队大多都撤退回国。丧土失地的速度惊人,使得英格兰大感震惊,不但各个大臣的地位岌岌可危,还使得兰开斯特王朝基础动摇。英格兰人以无法置信的愚蠢以及背信忘义,于1449年3月在富热尔破坏了停战协议;到1450年8月整个诺曼底丢了;到1451年8月,三个世纪来都属于英格兰的加斯科尼,也同样丢了。亨利五世用英格兰十一年的血汗赢得的所有地方,只剩加莱而已。埃德蒙·博福特是国王的指挥官、朋友兼兰开斯特家族的堂兄弟,他承受着连续败北的罪名,也波及国王本人。英格兰境内充满了所谓的“退伍军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打败,但是确信他们受到了不当的调度,奋战无功。另一方面,贵族在与日俱增的失序中,很高兴能够聚集这些坚强的战士来保护自己;所有的大家族都保留成队的武装家臣,有时还达到了私人军队的规模。贵族给予他们薪俸或土地,或两者都给,以及上面绣有家徽的制服或役服。最大地主沃里克伯爵期望担任政治中的领导角色,便收容了数以千计的食客,这些人食用“他的面包”,其中大部分人组织严密,成了以“熊与破损木杆”徽章为荣的部队。其他的权贵则根据他们的财产规模来模仿沃里克伯爵的作为。金钱与野心当家做主,这块土地很快沦落为无政府状态。国王成了求助无门的人,虽然受到尊敬甚至爱戴,却无力支持任何人。包括贵族院与下院的议会,这时也只不过是贵族敌对阵营的情报交换所而已。
1429年的一项法令规定,郡选举权的资格限制在四十先令以上的每位不动产终身拥有者。难以理解的是,这种任意订立的郡选举权在英格兰居然执行了长达四百年之久,所有的战争与不和、最重大问题的决策、国内外最大的事件,在1832年的《改革法案》出现之前都依照这个法令进行。这个原始法令的前言中宣称,为数过多的“毫无财产或财富”的民众参与选举会导致杀人事件、暴动、攻击与宿仇,因此代议制的议会实行了一个落后但是持久的措施;许多世纪以来,议会的特权从来没有那时那么大,更没有比那时更加露骨的利用议会的情形。
法律的力量现在遭到利用。贵族滥施暴行,使用或蔑视法律,但是他们平安无事。宪法被拿来对付民众,没有人的生命或土地是安全的,甚至连最卑微的权利也不保,除非通过当地权贵的保护。著名的《帕斯顿书信集》显示英格兰尽管在包容力、名声与文明各方面的进展都很惊人,但此时却正在往回走,从和平与稳定走向野蛮与混乱。道路上不安全;国王的书面命令被否定或遭受曲解;王室法官受人轻视或不被接受;君主仍然有着相当高的地位,但是现任国王是一位软弱的、受人摆布的傻瓜;议会的权力随时转向,全视掌握它的派系而定。然而这个受苦的、劳累的、压抑的社会毕竟远离了史蒂芬与莫德相斗、亨利二世与托马斯·贝克特发生龃龉以及约翰王与贵族互争的日子。现在的英格兰有着一个高度复杂的社会,尽管在许多领域中有弊病,但它仍在成长;行政部门的贫困、通信的种种困难,以及民间在申诉与武力方面的力量提升,均有助于社会维持平衡。社会上有舆论,有集体的道德意识,也有受到尊重的习俗,最重要的是有一种民族精神。
玫瑰战争的苦难就要降临。我们不能低估导致这个斗争的重大议题,或者是为了避免它而做出的自觉的、认真的、长期的努力。所有人都需要一个强大而有为的政府。有人认为只有协助合法、现存的政权才能做到这一点;其他人长久以来一直声称被一个篡夺的政权强行统治,但它现在已经没有能耐。反对兰开斯特家族的人将他们的要求与希望寄托在约克公爵理查德的身上。根据习俗,约克对于接掌王权有优先权利。约克是剑桥伯爵理查德之子,根特的约翰之弟,也就是约克公爵埃德蒙的孙子。他身为爱德华三世的曾孙,是除了亨利六世之外,唯一在爱德华三世父系一脉相承的后代;母系方面,他则是由根特兄长克拉伦斯的莱昂内尔一脉而下,也有优于他人的继承资格。根据1407年的法令,根特合法私生子的博福特兄弟都被排除在继位之外,如果亨利六世取消这个法令,那么埃德蒙·博福特(萨默塞特)就有比约克更占优势的、父系方面的继承资格;这正是约克恐惧之处。约克占领了格洛斯特,成了第一位由父系血脉相承的王子,格洛斯特死后,兰开斯特的家族中除了亨利六世之外便没有其他男性成员。此时在约克身边有一大批不满的人,驱使他要求政府中的一席之地,而且摆脱玛格丽特王后日增的敌意,获得王位。
一个约克派的网络在全国各地扩张,主要地区在英格兰的南部与西部,即肯特、伦敦、威尔士等地。重要的是率领肯特叛乱的杰克·凯德,曾经假冒莫蒂默的名义。大家都相信那些自称为约克派的人曾经在朴次茅斯杀害了莫林斯主教,在公海谋害了萨福克。血仇由此在兰开斯特与约克两个家族间展开。
在这种情况下,约克公爵理查德的性格便值得仔细研究。他是一位品德超卓、崇法守纪、行动缓慢、能力高强的王子,兰开斯特政权给他职位,他都能够尽力而忠实地履行。他的行事足以令人称道;他乐于管理加莱与英格兰在法兰西剩下的领地,不过因为萨默塞特的原因而被剥夺了这些权利,转而接受了管理爱尔兰之职。理查德不但降服了那个岛屿的部分地区,而且在此过程中还赢得爱尔兰民众的善意。于是,我们看到一位有缺陷的孱弱国王被挟持在一批因为国难而名誉扫地、现在又背负杀人罪名的人士手中,同时也看到一位正直而聪明的行政人才受到一个全国性党派的支持,并且拥有足以问鼎王位的优越封号。
现在研究将王国撕裂这个议题的人都看到:诚实的人能够轻易地让自己相信任何一个理由。当国王亨利六世了解到自己继承王位的权利受到怀疑时,有点惊讶。他说:“我自从摇篮时期起,四十年来都是国王。我的父亲是国王,父亲的父亲也是国王。你们在许多场合都曾经对我宣誓效忠,就像你们的父亲对我的父亲宣誓效忠一样。”但是另一方则宣称,没有根据真理作的誓言全都无效,而不对的事必须矫正,篡夺不会因为过了许久而变得神圣,君主政治的基础只能建立在法律与正义之上,不管在何时或什么情况下,承认篡位者的朝代便会遭到反叛,因而使英格兰社会瓦解。而且,假使这个权宜之计最后成功,那么谁忍心将一位可怜的、鲁钝的、将一切都断送的君主,与一位被证明性格与资质出众,身为军人兼政治家的王子摆在一起比较呢?
整个英格兰因此陷入分歧。虽然约克派的人在富足的南方得势,兰开斯特派的人在好战的北方称雄,但还是有许多交织与重叠的地方。整体说来,市民与大众主动放弃了参战,这只是一场上层阶级与其武装家臣参与的斗争。有些人民认为“贵族越少越好”,然而他们自己的意见也大为分歧。他们尊崇国王的虔诚与善良,同时也称赞约克公爵的美德与谦逊。在各个地区,大众的态度与感受一直在相争的派系中占有很重的分量。于是,欧洲目击到将近三十年的猛烈战事,不过在战争进行中几乎没有一个城镇遭到洗劫,民众几乎不受波及,地方政府的功能也大都维持着。
1450年的民怨沸腾与敌对的冲突,让约克公爵首次公然有所动作。他放弃了爱尔兰的政事,以不速之客的身份在威尔士登陆;次年,在议会的开会期间,一位下院成员杨大胆提议约克公爵为王位继承人。这个提议很难压制不仅因为有人支持,而且因为它用意至善;国王已经结婚六年却还没有子嗣,而且以他在外的名声,似乎不可能有任何子嗣。人们这时候都问,他难道不应该指定继任者吗?如果不是约克,那么会是谁呢?仅仅只有萨默塞特或另一个人才能代表博福特的一脉。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一招是何等的精明。但是国王受到玛格丽特的煽动,拒绝了这项提议;他并没有放弃生男育女的希望,议会一散会,他就把那名放肆的议员送到伦敦塔去了;他还与约克公爵断交,约克只得退隐到位于威尔士边境的拉德洛堡。
约克对于政府不能恢复国内的秩序与正义,不能防止在法兰西的军事灾难感到厌恶,愈发深信博福特这一伙人在控制着意志薄弱的国王,一定得把他们赶走。在祈祷与抗议都无效之后,只有诉诸武力。在1452年2月3日,约克对什鲁斯伯里的民众发表声明,控诉萨默塞特在法兰西丧权辱国,以及“一直在国王面前极力进谗,希望我垮台,诋毁我的血统,剥夺我、我的继承人与我身边那些人的继承权。……看到这位公爵一直得势,支配着国王,提供谗言,以至于国土可能遭到破坏,我下定决心靠亲属与朋友的帮助,对他进行讨伐。”他从什鲁斯伯里向伦敦进军,率领的士卒有数千人,其中还包括大炮。他进入肯特,期望那些曾与杰克·凯德一同起事的人归到他的旗下。然而回应令他很失望,伦敦对他的使者闭门不纳。国王这时被玛格丽特、萨默塞特、兰开斯特的利益团体挟持,带往布莱克希斯。内战似乎要开始了。
约克觉得他自己处于弱势。他反对暴力,诺福克与其他重要贵族都站在他这一边,而二十四岁的沃里克伯爵却支持国王。防止流血的各种努力都做过了,也没能终止交涉。约克解散了他的武力,不带兵刃,光头觐见亨利六世,坚决表示他的忠诚,但同时也要求获得平反。他的生命危如累卵。国王身边没有人会因为犹豫而不动手,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做的后果。约克代表某种政治大业,受到下院的支持,全国半数的人民是他的后盾,而且他年轻的儿子边界伯爵已经率领第二支部队来到了威尔士边境。约克声明他自己是“国王的忠臣与仆役”。由于他受到下院的支持,领导着一大批人,国王便答应他成立“一个可悲而具有实质权力的枢密院”,约克是其中的成员。王室仍旧必须在萨默塞特与约克之间抉择,王后常常与萨默塞特一起工作,因此投他所好地做出了决策:把萨默塞特任命为加莱的统帅,并由王室支薪的正规部队担任卫戍任务。实际上,他有一年以上的时间同时管理法兰西与国内事务。
然后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严重事件。英格兰人在法兰西的灾难到达了顶点,塔尔博特企图重新征服加斯科尼的计划失败了。1453年7月,他在卡斯蒂永吃了败仗,波尔多于10月失陷,总指挥萨默塞特承受败绩。亨利六世疯了。他前往维尔特郡度过了7月与8月,突然间失去了记忆,什么人都不认识,甚至对王后也如此;他能吃能喝,但言语像孩子一样,前后不连贯,也无法行走;十五个月的时间里,他完全神志不清;后来他康复了,却说记不得任何事。虔诚的亨利从现在的忧郁生活退到了一个慈悲而忘却一切的岛上,对这个灾难丛生的王国目瞪口呆,只会说傻话。
当大家都知道这些可怕的事实后,玛格丽特王后希望做护国公。反对她的力量十分强大,使得兰开斯特派不敢造次。而且她另有挂心的事。10月13日她生下一子。人们如何看待这件事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像很久之后对詹姆士二世的情形一样,这个事件使所有人硬起了心肠。它似乎永远封住了约克派的继承资格。双方原本都不倾向走极端,兰开斯特派在亨利在世的时候统治天下,约克派在国王去世后继位,双方都能够适应这个自然而合法的安排,但现在兰开斯特派似乎要永远占优势了。
国王的神志不清使得萨默塞特遭到挫败,无法再抵抗约克。诺福克支持约克,在枢密院提出不利于萨默塞特的请愿书;1453年12月,他被送到伦敦塔去了。约克的地位与实力使他当上了护国公。他依照议会的方式谦逊地行事,但还是有人受不了。他充分控制行政机构,得到议会中两院的支持;他展现特质的时间不长,但是立即改进行政管理则受到了人们的赏识。他冷静地着手抑制私蓄兵卒的行为,并恢复商旅安全与全国秩序;因为募兵搞私人仇杀,他便毫不犹豫将自己最有名气的拥护者——其中包括德文郡伯爵——送入牢狱。如果约克拒绝提审身系囹圄的萨默塞特,也仅仅是由于慈悲,他的党人则对他的容忍大感惊讶:当政府掌握在他的手中,前途却可能被王位的新继承人折损,权力与性命随时可能因为国王康复而遭到毁灭,但他仍然绝对坚信真理,坚守正义。此处所见就是他的不朽事迹与清白证明。他屹立在历史面前,像一位爱国者准备冒着生命危险捍卫贤明的政府,不愿为了个人利益举手反抗。
使人惊讶的事持续发生。就在一般人相信亨利的血脉即将断绝的时候,他却生出了一位继承人。亨利之前似乎陷入的是永久性低能,但竟突然康复了;1454年的圣诞节,他恢复原状。他询问自己是否睡过头了,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玛格丽特让他看儿子,并且告诉他,已经替这小子取名为爱德华。之前他都是眼光无神地看着这名婴儿,唤醒他的一切努力徒劳无功。现在他精神良好,便举起双手感谢上帝。根据《帕斯顿书信集》所述,他说:“直到那时之前都没有意识,不知道其他人说的事,也不知道病倒时身在何处。”他派遣施赈人员带谢礼前往坎特伯雷,并且声明自己会“宽待世人”,同时表示:“希望贵族们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