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 灾疫电影:在生存和道德困境极端之下的人性书写
“电影是一种艺术,因此,它就像所有其他艺术一样,是以选择和安排为其创作基础的,它拥有一种十分巨大的可能性去概括、凝练现实,无疑这就是电影的威力所在,也是它能引人入胜的秘密所在。”[1]电影借由一系列语言和符号向我们揭示了前所未见的世界:人物的心灵、群众的节奏和无声的事物的私语。但是,所有这一切不仅提供了新的知识、新的主题、新的题材和新的素材。电影是构建人类瘟疫记忆的重要叙事机制,不论是作为现实媒介透析社会与人性的症候,还是作为非现实性媒介基于当下与未来的认知,超前地预警社会风险,都显示出介入参与社会进程、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
法国年鉴学派代表人物伊曼纽埃尔·勒鲁瓦·拉迪里曾以14—17世纪烈性传染病传播的历史案例谈到一个命题—“疾病带来的全球一体化”[2]。当代,社会文明高速发展,全球往来流动频繁,为灾疫传播提供了更为便捷的通道。新冠肺炎疫情带来了人们对全球一体化的恐惧,给全球带来了21世纪以来最大的一次灾难和考验。在这场疫情中,人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全球化,什么是全球灾难,感受到了“蝴蝶效应”。通过新冠肺炎疫情,人们看到恐慌以及恐慌之下的种种表现:有人指责,有些地方出现骚乱,谣言横飞、抢购成风,还有人幸灾乐祸。一夜之间,人们发现,原来在银幕上上演的那些灾疫电影的故事情节,正在现实中上演,灾疫电影似乎一语成谶地预言了这场灾难。人们再次发现,电影这种艺术对于现实和幻想的双重映射。
电影本就是一种拟态的传播手段,而灾疫电影则是将“灾难于不可拒的悲剧性瞬间”这一静态形式活化并且拉长的最佳方式,并用大众最容易接受的活态影响表现出来。电影学者戴锦华老师说过,科幻影片在“二战”后蓬勃发展,因为它回应了“二战”时人类的心理创伤,恰是科幻电影基因天然带有对科技、社会发展的忧思,隐含着创伤式的记忆,这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与灾难片息息相通。灾疫类电影,将科幻与灾难融合,从而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的诡谲景象。在这个景象里,灾难那种黑云压顶的末日景观被直观地呈现出来,人在灾难中的困局暴露无遗。古往今来暴发过的灾疫,SARS、H1N1、H7N9等都曾在电影里被呈现了出来,而人类社会还没遇到的人的变种、病毒僵尸也被想象和构建出来,并通过电影的形式直观呈现在银幕上。灾疫电影表面上展现灾难来临时的场面,内在却是在探讨人性和人类的未来,引领观众体察社会困境,启发人们思考社会问题症结所在。
有学者曾指出,灾疫类电影有着“后启示录”一样的性质。电影用一场制度崩坏、人人自危的灾疫危机,将人性的伪善与恶毒一一撕开。灾疫电影越来越成为真实的人类危机演练场。人们通过观影,体验危机和焦虑,同时通过观影,将内心的恐惧感和恐慌感排解。同时,电影充分运用人心这一最不确定的情感变量,设置生死、善恶、舍得等正反对立、彼此互补的二元化戏剧冲突来推动情节,将抗击灾疫的自我拯救上升为对人性善恶的思考。
医学上有一种疗法被称为“冲击疗法”,也被称为情绪疗法,是指将病人直接放置于他所恐惧的情境之中,使患者恐怖情绪高度扩张,过张则满,满而溢,从而达到使恐怖情绪消退的目的。灾疫电影,将灾难发生时的场景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呈现在人们面前,一定意义上完成了在生存和道德困境极端之下一种人性书写。灾疫电影中惊心动魄的画面和情节,多少有点类似于冲击疗法中的恐怖情绪。人沉浸于电影情节之中时,对人生的不确定性,对生命脆弱、环境不安全的恐惧被释放,个体焦虑感被转移,并与全人类达到精神的共鸣。
人类进入21世纪,数字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正日新月异地改变着人们的生活、生产和思考方式。技术的变革为人类征服自然赋能,人们对自然环境的改变和破坏程度也越来越大。与此同时,人类社会面临的风险也越来越大。人类逐渐认识到这些弊端的存在,试图回避或者改变这些弊端,由此产生了深深的焦虑和忧思。传播技术得到了迅猛发展,数字时代无国界的传播放大了灾疫的恐惧效应,信息的不公开,谣言的满天飞,加重了群体性不安。
灾疫题材电影运用丰富的隐喻符号,对全球化、环境危机、生化危机都有大量的暗示,揭露的问题跨越国界,涵盖政治、经济、科技和文化,涉及了权力和自由的选择、道德和利益的取舍。面临生化危机、病毒变异,以及可能的外星生物入侵、僵尸大战,人类应当感到恐惧和保持警醒。警醒的同时,人类将何去何从,或许是值得我们每个人认真思考的问题。灾疫电影用它自己独有的方式为全人类进行困境之下的人性书写,传递或强化着人们对这个时代种种忧思。
【注释】
[1][法]马赛尔·马尔丹:《电影语言》,何振滏译,中国电影出版社2006年版,第21页。
[2][法]伊曼纽埃尔·勒鲁瓦·拉迪里:《历史学家的思想和方法》,杨豫、舒小昀、李霄翔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