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就像我们已经说过的那样,作为医生出现的若漪引起了我们新的兴趣。我们非常想知道,她在汉诺德身上所实施的这种治疗是否可信,甚至是否可能的以及作家对幻觉消失的条件所持的观点是否与他对幻觉产生的条件所持的观点是相同的。
我们同意这样一个观点:即否认作家所提供的例子能够引起普遍的兴趣以及讨论任何要求解决问题是必要的。他们将会说,汉诺德,这个他的幻觉的主体——假想的“格拉迪瓦”本身已经向他显示了他所有的假设都是不正确之后,以及在她已经给予了他每个困惑的问题最自然的解释——例如,她是怎样知道他的名字这样的问题之后,他别无选择,只有放弃他的幻觉。这会是这一事件符合逻辑的结局,但是因为这个女孩意外地揭示了她爱他,无疑是为满足他的女性读者的需要,作家安排了一个有趣的结局,要不然,应该是一个使人高兴的惯常的结婚结局。如果这位年轻的科学家,在他的错误被指出以后,有礼貌地道了谢,然后离开了她,并且把这样的以下事实作为拒绝她的爱的理由:他感觉到他在由青铜或大理石做成的古代女人身上,以及在关于它们的起源上有着极大的兴趣,如果它们可以接触到的话,但是,他不知道该怎样来对待现在这个有血有肉的女孩,那么故事的结尾就似乎更为连贯和可能了。简短地说,作家已经非常武断地把一个爱情故事粘在他的考古学家的幻想上。
认为这个观点不可能而拒绝的时候,我们首先观察到的是汉诺德身上所发生的转变的开始,并不只是显示在他放弃幻觉的过程中。与此同时,确实是在他的幻觉被清除以前,一个不容置疑的对爱的渴望在他身上被唤醒,它发现他的结果,自然地如其所是的那样,是处在他对使他从他的幻觉中解放出来的那个女孩的求爱中。我们已经强调过这样的借口和伪装:在它们的掩盖之下,他的对她的“肉体性质”的好奇、他的嫉妒、以及他对于操纵原始的男性本能表现在他的幻觉中期,是在他压抑的性欲渴望已经导致他的第一个梦之后。作为这一点的进一步的证据,我们可以回忆:在他与格拉迪瓦的第二次会面之后,出现了一个第一次让他产生好感的活着的女人,虽然他没有把她认作是新婚的女人而对他的早些时候对蜜月旅行的夫妇的恐惧做出了一个让步。然而,第二天早晨,他偶然地目睹了这个女孩和她的假定的哥哥之间亲密的爱情行为,所以,带着一种负罪感退了回来,好像是打断了某些神圣的行为一样。他对“埃德温和安格利那”的嘲笑被忘记了,并且他已经获得了对生活的性欲方面的事情的一种尊重感觉。
就这样,作家把幻觉的清除和对爱的渴望的爆发紧密地连接起来,并且,为不可避免的求爱的结果铺平了道路。他比他的批评者更知道这个幻觉的本质属性:他知道爱情渴望的成分结合着对它的抵制的成分处在幻觉的产生中,并且他使这个实行治疗的女孩对她认同的汉诺德幻觉中的成分非常地敏感。只有这一认识才能决定她把自己奉献给治疗中的惟一认识,这使惟一的被他所爱的确定性能使她推导出她也爱他。治疗存在于从外部给予他从内部不能解放出来的受到压抑的记忆之中,但是,如果在治疗过程中,治疗人员并没有得到他的情感的认同以及她对幻觉的最后的解释不是这样:“瞧,所有这些只能意味着你爱我”,那么这个治疗就不会起作用。
作家使他的若漪对她童年朋友的幻觉的治疗程序显示了一个更为深远的相似性——不,使一个在本质上完全相同的——与在1895年约瑟夫·布洛依尔博士和我自己介绍到医学实践中的治疗学方法,甚至与从那时我就致力于的研究非常惊人地类似。这种治疗方法,布洛伊尔首次给它命名为“导泻法”(cathartic),但是,我更愿意把它描述为“精神分析法”(psychoanalytic),就像适用于遭受类似于汉诺德的幻觉一样的精神错乱的痛苦的病人,它把压抑导致他们得病的无意识带到意识中,到某种强迫性的程度中——就像格拉迪瓦用他们压抑的童年关系的记忆所做的一样。的确,格拉迪瓦能使医生更易于实施这个工作:在几个方面,她都是处在对于这个工作可以被描绘为理想状态的位置上。医生,他不知道他的病人的病史,也不知道在他身上无意识地运做的意识的记忆,为了弥补这个不利之处,必须要求一个复杂的技术来帮助他。他必须了解怎样肯定地从意识的联想和病人所传出的信息中推导出在他身上被压抑的是什么,当它在他的意识的词语和行动之后反叛自己的时候,发现无意识。这样,他才能带来某些东西:如汉诺德在故事的结尾中所抓到的东西一样,当他把“格拉迪瓦”这个名字解译为“博特刚”时。当精神错乱被追述到它的起源时,它就消失了,在此同时,分析也就产生了治疗。
但是,在格拉迪瓦的程序和心理治疗学的分析的方法之间存在的相似性不是只局限在这两点——使意识到被压抑的东西和用治疗的解释来调和。它也扩展到被证明是整个改变的本质的东西上——到感情的唤醒上。每个类似于汉诺德的幻觉的精神错乱,用科学的术语我们习惯称为“神经官能症”(psychoneuroses),把本能生活的一部分的压抑作为它的前提条件,或者,就像我们所慎言的那样,把性本能的压抑作为前提条件。在每一个把无意识和疾病的压抑原因引入到意识的努力中,相关的本能成分必然导致与压抑的力量重新的斗争,只是在最后的结果中容忍了它们,并经常伴随着明显的剧烈的反作用。如果我们把所有性本能的成分都综合在爱的名义下,这个治疗过程就是在爱的恢复中被完成了,并且,这一恢复是不可避免的,因为由于实行这样的治疗所产生的症状只不过与压抑相连接的早期斗争的沉淀物或者是压抑的恢复,并且它们只能通过同样激情的新高潮而被溶解和冲刷走。每一个心理分析的治疗都是试图解放被压抑的爱,这个爱是曾经在症状的妥协中寻找到一个简陋的宣泄出口的。确实,在这样的治疗和被《格拉迪瓦》的作家所描绘的治疗过程之间存在的一致性,在下面的事实中达到了它的极点:在分析性的心理治疗中,被重新唤醒的激情——不管是爱还是恨,也都不变地选择医生形象作为它的对象。
正是在这里不同开始了,这个不同使格拉迪瓦这个例子成为医学技术无法达到的一个理想的例子。格拉迪瓦能恢复这个正在从无意识走向意识的爱,但是医生却不能。格拉迪瓦使自己成为早期的、被压抑的爱的对象,她的形象立刻给被解放了的爱一个渴望已久的目标。医生曾经是陌生人,并且在这个治疗完成之后必须再一次努力变成陌生人,他经常是不知所措,不知该给予他的病人什么样的建议,以至于在实际生活中他们可以怎样利用他们恢复的能力去爱。简单地陈述这个权宜之计,用通过爱来治疗的或多或少成功的模型——这是已经被我们的作家展现给我们的,因此所做的医生的替代,所有这些将使我们远离我们面前的这个工作。
现在来解决最后这个问题,它的答案我们不止一次地避开了。我们关于压抑、幻觉和相关的精神错乱的产生、梦的形成和解决、性生活所起的作用以及通过它这样的精神错乱被治疗的方法和观点,是远离普通科学的,更不用说是受教育的人们所确定的财富了。如果使作家认为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真实的病例来讨论,从而构建他的“幻想”的话,那么这种洞察力也是知识的本质,我们应该非常想知道那种知识的根源是什么。我们业界有一个人,他就如我在开始时所说的那样,是对《格拉迪瓦》中的梦和对它们的可能的解析感兴趣的——以这样直接的问题来责问作家:他是否知道任何这样的科学的理论。就如预料的那样,作家的回答是否定的,并且,的确有些粗鲁。他说到,他的想象力已经赋予了格拉迪瓦灵感,并且他对它自得其乐,如果有某个使他不高兴的人,那就别去读它好了。他对他的书受读者欢迎是毫不怀疑的。
很可能作家没有公开表示的还不止这些。他有可能拒绝全部我们已经展示的、他所遵循的那些规则的知识,并且,还有可能否认我们已经在他的作品中发现的所有目的。我不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是这样,只有两种可能的解释。要不我们引入到一个单纯的作家自己还没有什么艺术目的的作品中,制作了一个完全是解释的讽刺性漫画,要不就是通过这样做来再一次显示,找到人们所寻找的东西以及什么占据了人们的头脑——一种甚至最奇特的例子也可能在文学史中找到的情况,这一点是极其容易的。现在,让各位读者来决定他是否能接受这一解释。当然,我们自己是持另外的观点的。我们的观点是:作家没必要知道任何这些规则和目的,所以,他能诚实地否认它们,但是,我们并没有在他的作品中发现任何他的作品中没有存在的东西。我们可能是使用相同的材料得出的结论,或者从事于相同的工作对象,使用了另一种方法。我们的研究结果的一致性好像确认我们的工作都是正确的。我们的过程存在于有意识地观察其他人不正常的心理过程中,所以能引导和确立它们的规律。无疑,作家的进程就不同了。他把注意力放在他自己头脑中的无意识上,他听从它的任何可能的发展,并给予它们以艺术性的表达来替代意识的批评对它们的抑制。这样,他从自己身上得出了我们从其他人身上得出的经验——这个无意识的活动必须遵从的规律。但是,无须说出这些规律,甚至也无须清晰地了解它们,作为他的智力的扩展的结果,它们被总结进他的创造中。我们通过分析他的作品发现这些规律就像我们从真实的病历中发现的一样。但是,这个结论似乎是无法避免的:我们两个人——作家和医生,都以同样的方式误解了这个无意识,或者,我们两个人都正确地理解了。这个结论对我们来说是很有价值的,正是因此,它才值得用医学的精神分析法来研究,这也就是詹森的《格拉迪瓦》被用来表现梦和幻觉的形成和治疗的方法。
看来我们将要结束了。但是,用心的读者会提醒我们:在开始时,我们曾经断言梦是作为完成的愿望而被表象的,但是我们没有给出任何证据。好,我们现在就回答这个问题。在这篇文章中所描述的将会显示:试图掩盖我们用梦是愿望的完成这个单一的公式来对梦所做的解释是多么的不合理。不过,这个断言还是站得住脚的,也能在《格拉迪瓦》的梦中得到简单的证明。这个隐性梦念——我们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可能是多个不同种类的,在《格拉迪瓦》中,它们是“日间”残余的思想,是从清醒生活的大脑活动遗留下的未被注意到的和没有处理的那些思想的残留物。但是,要想从它们之中发展出梦,愿望(通常是一个无意识的愿望)的合作是必须的,这提供构建这个梦的动机力量,而日间残余则提供材料。在汉诺德的第一个梦中,在形成梦的过程中,两个愿望互相竞争,其中的一个是实际上可以被考虑进入意识,而另一个则属于无意识,是从压抑中逃离出来的。这第一个愿望,在任何考古学家看来都是可以理解的,是作为见证人出现在公元79年的那场毁灭的现场。如果这个愿望不是在梦中而是以其他方式被实现,作为考古学家来说,这该是多么伟大的奉献啊!那另一个愿望,这个梦的另一个构建者是性欲本性。它作为一个愿望可以被粗鲁地、也是不完全地叙述为:当他所爱的女孩躺下睡觉时,他也在那里。正是对这一愿望的拒绝导致了这个梦变成了一个焦虑梦。构成第二个梦的动机力量的愿望可能是不太引人注目,但是,如果我们回忆起它的转变的话,那么我们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也作为性欲来描述。这个被他所爱的女孩所俘虏、跟随她的愿望、接着是服从她的这个愿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分析这个存在于捕捉蜥蜴情景背后的愿望——实际上是一个具有被动的受虐特征的愿望。第二天,梦者抽打那个女孩,就好像他是被相反的性欲流所统治……但是,我们必须就此打住,否则,我们真的就会忘记汉诺德和格拉迪瓦仅仅是它们的作家头脑的创造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