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子民的农耕意识
怒江边的傈僳村寨(张北星 摄)
栖居于滇西怒江大峡谷的各民族都是古代青藏高原游牧民族的后裔,他们经过几百年的迁徙,最终在怒江峡谷定居下来,也完成了生产方式从游牧到牧耕再到农耕的转变。
怒江流域群峰并列,峡谷纵横,地理地貌极为奇特,寒、温、热三种气候类型同时存在。那里曾是一个被历史遗弃的角落,有“极边之地”之称,千百年来,生息于怒江流域的各族子民,凭着无与伦比的坚韧和耐力创造了令人惊叹的生存奇迹。他们住茅草小屋,走索桥藤梯,靠木石工具在贫瘠的火烧地里种植荞麦、燕麦、小麦、玉米、稗子、青稞、豌豆……明清的史料曾对那里各民族的生存状态有过记载,如清余庆远《维西见闻纪》中有对怒族的描述:“覆竹为屋,编竹为垣,谷产黍、麦,蔬产薯蓣及芋,猎禽兽以佐食。”因为生活艰辛,他们三年才过一次年。这种艰辛耕种、微薄收获的现实,迫使他们依命于农,寄情于农,从而产生了农耕意识。这种意识首先体现于人们对粮食的依赖、敬畏和崇拜。如独龙族就有这样的观念:粮食和人一样是有“卜辣”(灵魂)的,没有“卜辣”就不会生长。所以在播种时就有许多讲究:将几家人的种子混在一起,让种子也和睦相处;撒种时竹筐不能滚动,旁边不能有小孩吵闹,以免惊吓了种子的魂;庄稼成熟了,先要象征性地收一点回家,然后喊叫粮食的名称;真正收割的时候,要将竹子劈成两片,交叉放在路上,用兰花叶子缠绕,以免各种鬼魂来干扰,这样粮食的魂才能顺利回到家里。同样,栖居在高山峡谷中的傈僳族也是崇拜自然的民族,他们认为万事万物都有灵魂,地里庄稼长得好不好,与粮食的魂有直接的关系。所以,收获时要把粮食的魂叫回来,以免在野外东游西逛,影响第二年的收成。
脱粒小麦
麦收时节
傈僳人的尝新节和拉玛人的过半月(也称尝新节),则表达了人们对粮食的渴望和对丰收的祈愿。傈僳族的尝新节在秋收时节举行,届时家家都要做米酒,煮新米饭,还要在村寨前的草坪上燃起篝火,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载歌载舞,共同庆祝丰收。所跳舞蹈也多是表现播种、收割、打场等农耕劳动。拉玛人的过半月在每年农历七月中旬举行,届时要从田里收获一小箩成熟的谷子,从坡上收几棵成熟的苞谷或其他成熟的粮食,做成食品放在大簸箕里,用以供奉“五谷神”,感谢五谷神带来的丰收。敬过神后拿一小部分喂牛,表示对耕牛的酬谢;给狗也吃一点,感谢传说中的狗给人间带来了谷种。之后,全家人才能一起品尝。过半月过后,人们才可开始收割庄稼。
强烈的农耕意识,还体现在各民族的历法中,如傈僳族、怒族、独龙族和勒墨人的古老历法,时段划分以时令变化为依据,以农事安排为目的,就像他们的农耕进程表,被年复一年地遵循着。怒族的古老历法把一年分为12个月,每月30天,没有大小月和闰月之分;12个月又分为春、冬两个季,春季是农耕季,包括备耕、播种和薅锄三个阶段,相当于公历的三月到九月,冬季是农闲季,包括收割、砍柴编织、打猎三个阶段,相当于公历的十月到次年的二月。栖居于怒江峡谷中游的傈僳人借助花的开放凋谢、草木的茂盛枯萎和野兽的鸣叫,总结出一套自然历法,把一年划分为干、湿两大季,共10个小季(月),分别命名为花开月、鸟叫月、烧山月、饥饿月、采集月……这些季节的命名已明确地告诉人们在某个季节该干什么。栖居在独龙江峡谷和怒江峡谷的独龙族人,没有汉民族的月份和节令的概念,他们认为地球绕太阳一周,即第一次大雪封山到第二次大雪封山这段时间就是一年,其间月亮盈亏12次,第一次月圆到第二次月圆就是一个时段,相当于一月。一年的第一个时段称为“德则大龙”(相当于十二月),意为山顶积雪、没有农活的日子。这个时候,女人在家搓麻线织布,男人可上山打猎。草木发芽了,积雪融化了,称为“阿蒙龙”(相当于一月),这是开始筛选小麦、青稞种子准备播种的季节。草木愈渐茂盛的时节称为“阿暴龙”(相当于二月),意为小草长到四指高了,这时男人们可以用火烧地,女人们就准备种洋芋了。桃花开的时节称为“奢久龙”(相当于三月),这时候就开始种苞谷、种南瓜了。如此等等,每个时段(月份)的名称都与人们耕种劳作有直接的关系,可以说这样古老的历法就是人们根据自然变化来安排生产活动的进程表。如今独龙族已普遍使用公历纪年,但根据草木荣枯和鸟兽鸣叫来选择播种收获时机的传统依然被遵循着。
怒江流域各族民众都擅长酿酒。图为纳西人的酿酒作坊
在各民族的宗教习俗中,也渗透着浓郁的农耕意识。无论是祭天地、祭祖、祭鬼神,还是为亡灵超度,祷祝词往往都离不开有关农耕的内容。如傈僳族过大年时,族人要在长老带领下祭祀自然万物的最高神“米斯尼”,仪式由祭师主持,全村人一起诵念祭词,其中的主要内容就是对来年农业丰收的期盼。怒族、普米族、独龙族在各种祭祀活动中也都要祈求祖先和神灵保佑庄稼丰收。茶山人在为死者送葬时,亲人们要穿上寿衣,不断做出挖地撒种、栽秧和收割的动作,意在向死者表示:活着的人会继续辛勤劳作,让先人开创的产业不断发展。这种围绕棺木表演的舞蹈被称为“绕棺舞”。
当然,最能体现出怒江子民重农意识和爱农情感的,还是他们的民间文学和艺术。无论是怒族还是傈僳族,无论是独龙族还是普米族,无论是勒墨人还是茶山人,他们的名目繁多的歌舞,大都以农耕为题材和内容,或表达生产劳动的艰辛和快乐,或表达对神灵和土地的敬畏,或表达对五谷丰登的渴望。怒族和傈僳族都是善舞的民族,他们保留着许多古代传承下来的舞蹈,这些舞蹈被称为摹拟舞,大都由摹拟生产劳动过程而来,如傈僳族的割小麦舞、开火烧地舞、播小米舞、秋收舞等。傈僳族的民歌种类繁多,其“木刮布”(意为老人唱的调子)大都与农业生产有关。普米族也是喜好歌舞的民族,生产活动中总喜欢以歌为伴,他们的传统民歌大都以农业生产的经验、过程、知识等为内容。独龙族人性格内向,没有随处歌唱的习惯,但他们在祭祀或庆祝时也一定要有歌舞。他们的歌多是先祖传承下来的古老的歌,纯朴明快,蕴含着一种绝境中创造生存奇迹的坚韧和执拗。播种前的祭祀活动中就要唱这样一首歌:“种子是‘格蒙’(神灵)给的,毒蛇走开,老鼠走开,猴子走开!种子撒在石头上,在石头上长出来,撒在木桩上,在木桩上长出来,让我们的苞谷像刀子一样硬硬地挺着,让我们的稗子像石头一样稳稳地站着……”
强烈的农耕意识,是不得不与土地唇齿相依的生存状态和不得不依命于农的生存方式的产物。这种意识传承千百年,不仅贯穿于人们衣食住行和生产劳动的全过程,也深深渗透于人们的道德观、价值观、生命观和人格观中,成为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怒江峡谷(张北星 摄)
千百年来,生息于怒江流域的各族子民,凭着无与伦比的坚韧和耐力创造了令人惊叹的生存奇迹……这种艰辛耕种、微薄收获的现实,迫使他们依命于农,寄情于农,从而产生了农耕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