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康巴藏地行走记
淘金人扎西
在道孚,我逗留了半天时间。这天中午正在一个村寨前的小河边拍摄自然风光的照片,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藏族汉子和一个孩子正在河里淘金。听说清朝很多陕西人来此经商、淘金,后来就流落此地被藏化了。带着这种好奇,我就走过去与淘金人攀谈。
淘金人40多岁,面庞清瘦,头发蓬乱,正在河里用铁锨挖沙,我递给他一支烟,又递给他火,他客气地接受了。我告诉他,我是来旅游的,没见过淘金,随便看看,没别的意思,他这才放松表情。他告诉我他叫扎西,是本村的人,没手艺,也不会做生意,收入就靠几头牦牛和几亩坡地,日子过得穷,实在没钱了就到村寨前这小河里淘一天金。
扎西他们那里淘金用的是上一辈人传下来的方法:在河滩挖个深坑,将坑底的砂石用筐提上来倒在斜架着的木制溜槽的上端,然后用水桶提水冲砂石,这样砂石就会随水流出溜槽,金子和重砂就沉进了溜槽底那些横向的小槽中。那条小河砂石里沉积的金子极多,扎西和他14岁的儿子干一天,就能淘到七八克,能卖一两千元,勉强应付他们全家一年的费用。
扎西淘金的方法简单而落后,我向他提出过这样的建议:买台小发电机,将溜槽改为电动,再买台小水泵抽水冲砂。当然,有条件再租台小挖掘机,效益不就可以提高几十倍嘛,一年不就能挣几十万元嘛!
扎西听后,停下手中的活,望着我憨憨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他告诉我,在这条河里,每家人每年只能淘一两天金,紧要关头挣点钱就行了,这是祖辈形成的习惯。在以前,头人也不许多淘;现在没头人管了,村里管,仍然不许乱淘。不论哪家,就连那些会摆弄机械的人,淘金也只能用这种老方法,谁也没想过要用机械一天淘很多的金子。再说了,把河流挖成大坑小坑的,山神也不答应。
我对扎西说,在我们那里,假如说哪条河里会有如此富积的金子,昼夜都会是机器轰鸣,几天就会把河道翻个底朝天。扎西怔怔地看着我,像在听他根本无法理解的事,黝黑而骨骼分明的脸上充满疑惑。过了好一阵,他才嘟哝了一句:“要那么多金子做啥?”
因无限的贪婪导致过度向自然索取,这已成为一个世界性话题,但扎西他们却始终与金子、与河流却保持着和谐的关系,这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使我常想起希尔顿在《香格里拉》中描写的蓝月谷的人——他们对黄金不屑一顾……
康南草地
珠瓦大妈
我因寄停车辆认识了珠瓦大妈。她头发灰白,脸色黝黑,额上布满深深的皱纹。那一年她75岁了,但还很精神。
珠瓦大妈的儿孙们整天不在家,有的上学,有的放牧,有的做生意,她独自守在家里,做完家务,就在火塘边长久地坐着。火塘里架个铸铁三脚架,上面放个铝壶,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长久煮着。
我给珠瓦大妈送了些砖茶、苹果和方便面,她很高兴,也给我们煮血肠吃,给我们打酥油茶喝。之后,她就在火塘边坐下给我们冲泡茶水。她说冲泡茶叶是汉地的喝法,现在藏族人也习惯。我说下次来多给她带些绿茶,那是专门冲泡的茶叶。珠瓦大妈开心地笑了一阵,随后很认真地说:“你要真还来,茶叶不要带,帮我买点粗盐最好。就是那种指头蛋大的粗盐,我们这里买不到的。”
她说的粗盐就是20世纪50年代内地常见到的那种颗粒盐,是四方结晶体,大大小小混杂在一起,食用前要先在锅里炒,以去掉可能混入的牲畜毛,然后用磨磨细。我对大妈说:“这种盐市场上没有人卖,政府对盐管得很严,食盐都是盐务部门经营的加碘细盐,有利于人的健康,你怎么会喜欢粗盐呢?”大妈说:“你不知道,我17岁那年就经常跟驮队到青海去驮盐,那种粗盐好吃。”于是,大妈就给我们讲起了她驮盐的事——
扎溪卡草原的牧民最稀罕两样东西:茶叶和盐巴。茶叶产自汉地,是马帮贩运到扎溪卡的,5公斤羊毛换1公斤茶,1公斤虫草换3公斤茶,一头牦牛换5公斤茶,虽然贵,但不缺。盐巴要在青海盐场才有,路远,又重,没有人贩运,牧民们都是自己去驮,一千多里地,来回要一个半月。去时倒还轻松,走走路、骑骑马,回来时骡马累,人也累,有时还会遇到土匪,抢盐抢马抢银元,驮队也跟土匪动刀子,免不了有人员伤亡。珠瓦大妈的阿爸就是在驮盐途中跟土匪动刀子被杀死的。大妈的哥哥腿有毛病,大妈17岁就开始经常跟驮队去青海驮盐。有一次,驮盐的驮队走在百里无人的荒原上,远远地看到十几个人打马而来,大声喊叫着堵在驮队前面。驮队人多,年轻力壮的上前,女人和老人躲在后面,双方手持利刃对峙一阵,没有血战,驮队给了土匪三袋盐后,土匪就走了。
珠瓦大妈很怀念驮盐的那段岁月,说起那些往事就有些兴奋,还用双手给我们比画。告别大妈的时候我很认真地说,如真能见到粗盐我定要给她带些来,大妈连连称好,一直目送我们的那辆破车开出很远。
森林·牧场
岑康玉女士
康北地区的德格是一个专家学者、作家、记者慕名向往的地方,我一个自由撰稿人想去采访,县上会接待吗?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我拨通了德格县委宣传部的电话,巧得很,接电话的正是宣传部部长岑康玉女士。她听了我的诉求后,并没有过多地询问,就爽快地答应了,并和我约定,让我先到康定,她派车到康定接我。
几天后我到了康定,在旅店住了一夜,第二天中午,一辆德格县委的车就来了,司机叫扎西达娃,30多岁。他说德格到康定有630千米,路不是很好,他是昨天早上就出发的。我和达娃沿317国道一路北上,晚上在炉霍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就到了德格。
德格县城只有一家大一点的宾馆。我和达娃走进宾馆大厅,岑部长早已在那等候了。我们初次见面,虽然没说多少话,但我却感受到了她的随和和友善。我说了我的一些采访想法,她便简单地给我介绍了德格的县情。末了我准备去吧台登记房间,她说不用了,她已给县接待办说好,我只管去领房间的钥匙。岑部长说,明天她有一天的会,忙得很,只能让宣传部送本县县志和一些资料让我先看,后天她有空就陪我去阿须草原。她告诉我:阿须草原是学界认可的格萨尔王的出生地,那里有格萨尔塑像和纪念堂,国内外来的学者、记者都要去那个地方。
第三天一早,岑部长和达娃司机就来叫我了。我们三人一行翻过雀儿山,从马尼干戈镇向北行几十千米,又向东行几十里就到了雅砻江边,又从那里北上。一路上风光极美,雪山草地不时从车窗外闪过,令人目不暇接。沿途没见到有往来车辆,公路似乎是我们的专用道。达娃把车开得飞快,但是每过小河小溪,他又慢得出奇,岑部长告诉我,河里鱼太多,开快了车轮会碾死很多鱼。
太阳当空时我们到了阿须草原。这是个四山环围、其间有河流蜿蜒流过的草原,风景秀丽。草原中央耸立着一尊格萨尔跨马横刀的铜像,高约10米,去年刚竣工。不远处有栋绛红色的碉式建筑,就是格萨尔纪念堂,其内塑像林立,有100多尊,有格萨尔和他的8位爱妃,有岭国将领20多人,有释迦牟尼时期因传授佛教思想而闻名的80位大成就者等。岑部长一一向我介绍了这些塑像,还告诉我,清朝以前,这里曾经有纪念塔,清道光年间,格萨尔后裔、林葱土司翁青友加执政时,这里曾建有格萨尔家庙,并保存有格萨尔及其将领们的遗物,如兵器、战服等,另外还有格萨尔使用过的生活用品和图章,可惜这些文物后来都散失了。岑部长还说,阿须这一带的兄巴部落对格萨尔极为崇敬,在多种节庆活动中都有纪念格萨尔的内容,其场面盛大热烈。
阿须草原北侧山脚下有一座高耸的白塔,极其雄伟,塔的一侧就是岔岔寺,寺里的巴伽活佛是位名扬藏区的高僧。岑部长准备带我去见活佛,可管理纪念堂的喇嘛说活佛外出了,还没回来。这样我就无缘与活佛一见了。
在德格的第五天,我对岑部长说准备离开德格,想要去一趟石渠县和白玉县。岑部长告诉我说这样去不安全,让她先同白玉县和石渠县的宣传部联系一下。她当天就同这两县的宣传部取得了联系,两位宣传部联系人同岑部长是朋友,表示会周到接待我。但因为交通不便,白玉之行终没成行,多年后想起仍感到十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