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畔访艺人
藏族小屋
四月的澜沧江下游早已春意盎然,在暖洋洋的太阳下,江畔的木棉绽放出嫩红的花朵,如挺举的巨大火炬。但在上游滇、藏交会处的德钦县境内,江风依然刺肤,野草依然枯黄,仅在根部萌出几缕鹅黄色的嫩芽。
我们爬上江边一座山梁,那个藏族与傈僳族杂居的石麻寨便出现在眼前。这是个有二三十栋木楞房的小村寨,散落在山坳中,淹没于大山的褶皱里。我很难把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与文化联系起来,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寨子会出现一位声名远播的说唱艺人。然而,痴迷于说唱《格萨尔王传》的藏族老人加措的确就住在这里。
在我的心目中,说唱《格萨尔王传》的艺人,素来都有一种神秘感。《格萨尔王传》是藏族文化的瑰宝,不仅广泛流行于藏区,在蒙古、尼泊尔、俄罗斯等国也有流传;不仅藏族人世代传唱,纳西族、白族、蒙古族、裕固族中也有传唱的艺人。这部史诗的篇幅堪称世界之最,没有人能完整地唱下来,因而也就没有完整的抄本。最早的抄本出现于14世纪,但也只是整个史诗的一部分,流传至今的《格萨尔王传》是历史传唱艺人耳闻心记口诵的结果。同行的纳西人老杨告诉我,《格萨尔王传》的藏文本总共有80余部,他在西藏曾见过可唱六七十部的传唱艺人,加措老人虽然只能唱十来部,但已是很不简单了。现在他年事已高,轻易不唱了,但如果他今天心情好,我们就请他唱一段。
加措老人在他家的火塘边接待了我们。这是个70多岁的老人,衣衫褛褴,披散的长发结满灰垢,就像几缕黑色的毡片。但加措老人精神依然矍铄,在给我们让座、煮茶时,动作显得十分灵活。老杨因与他有过一面之交,就同他很自然地攀谈起来。老人心情很不错,同我们聊了很多。当说到那些目不识丁却能凭记忆唱出数万行诗句的说唱艺人时,他告诉我们,那些大师们是靠神的点化才有了非凡记忆力。起初他们也不会唱,直到某一天做一个奇怪的梦,醒后自然就会唱了,这就叫神授艺人。还有一种叫圆光艺人,长着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能从一面铜镜中看到《格萨尔王传》的全部诗句和各种图像,可以照着镜子说唱或抄写。老人说,他自己只是年轻时在拉萨跟人学唱过,只能唱十来部,不能跟那些大师们相比。
说唱艺人(陈锦 摄)
说唱艺人(多吉彭措 摄)
火塘(王寿林 摄)
加措老人说话实在谦虚,这让我们对他产生了敬意,与他之间的距离似乎也拉近了许多,老杨便趁机提出请老人唱《格萨尔王传》的请求。老人爽快地答应了,说:“你们从丽江来,我就唱一段与丽江有关的吧。”于是他挪动身子,盘腿而坐,双目微闭,开始了歌唱:“噢拉哟——”声音洪亮、幽古、绵长,令人想起蜿蜒流向远方的大河。但他唱的藏语我一句也听不懂。直到他唱完一个段落后,老杨才告诉我,老人唱的是《姜岭大战》的片段。这是用神话手法描写的姜国与岭国围绕盐海发生的一场争夺战。末了,他为我翻译了其中一段:
迪庆以木片为瓦的闪片房
在花花岭国之南的姜城,
是世人赞美的穆布姜。
那里天空明净湛蓝,
那里环绕着起伏的山岗,
广阔的坝子前面耸立着玉龙雪山,
那是个仙境般的地方。
牛羊马匹遍布草原,
金银珠玉满库满仓,
英雄俊男层出不穷,
无数美女如鲜花绽放……
哲人也有孤陋寡闻的时候,黑格尔就曾断言中国没有史诗。而《格萨尔王传》就是一部可称为世界奇迹的史诗,是世界上最长的一部史诗,比世界上最著名的五大史诗的总和还长。更令人惊讶的是,这部史诗是靠说唱艺人口头传唱而世代流传的,而说唱艺人们往往目不识丁,靠的是口传耳听心记。生理学家认为,人的大脑可记忆上万行诗句,而《格萨尔王传》的说唱艺人们是如何记下数万至数十万行诗句的呢?如果说他们的说唱是根据故事情节进行的即兴创作,那么他们驾驭情节、遣词造句的功夫就更叫人惊叹了!
告别了加措老人后,我们一路都在谈论着关于《格萨尔王传》的话题。我始终被史诗为何能有如此篇幅、艺人为何能有如此技艺这两个谜团困扰着。老杨说,《格萨尔王传》已成功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参与研究的专家学者已经很多,相信总有一天会解开这个谜。
澜沧江峡谷(张北星 摄)
黑格尔就曾断言中国没有史诗。而《格萨尔王传》就是一部可称为世界奇迹的史诗,是世界上最长的一部史诗。
TIPS
《格萨尔王传》被公认为是目前世界上最长的史诗。近几年最新资料显示:这部史诗约有700余部,比世界上最著名的五大史诗(古巴比伦史诗《吉尔伽美什》、希腊史诗《伊利亚特》《奥德修斯》、印度史诗《罗摩衍那》《摩诃婆罗多》)的总数还要长。旧时说唱史诗的艺人大多不识字,他们是如何记忆史诗的浩繁内容的,至今仍然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