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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论证了,一个历史过去是一个没有幸存下来和不能幸存下来的过去,而是一个从一个幸存物的现在—过去推断出来的过去,是一个历史探究的结论。我用“一个历史事件”指一件过去发生的事或情况,根据先前发生之事和情况来理解,它没有幸存下来,类似这样来理解,它与那些先行发生之事和情况非偶然地相关。因此,一个历史事件本身是一个非偶然相关历史事件的汇集。一个历史探究是从事推理相关历史事件的过程和把它汇集为本身就是一个关于过去的历史问题的答案。它的意图是通过汇集相关事件的过程构成和理解历史事件的性质,这些事件构成它们的性质。它不能只关心去说明一个已经得到理解的事件的发生,因为一个历史事件并不是一件发生了的和能发生了的发生之事或情况,[87]它的性质不能先于历史探究被理解。根据这个观点,我们得考虑的问题是:什么是先行历史事件和一个后续历史事件之间的关系?根据这种关系,这些事件可以被理解为构成了那些汇集在一起构成后续事件的性质的事件的过程。
在考虑这个问题时我已论证了,这种关系不能是一种偶然关系:机会是纯粹外在、偶然关系的样本。我已论证了,它不能是一种真正的因果关系。我也许已经过分注意它必定是这种性质的主张,但那是因为“原因”这个词在历史话语的词汇中有一个牢靠的地位,也因为在许多当前对历史理解的逻辑的说明中人们特别乞灵于因果性。但我并未论证,由于它在历史理解方面的主张可以更俭约地被去除,一个因果联结的观念是基本不自洽的。我已注意到某些其他明显不适当的对这种关系的详细说明。此外,也许应该重申,既然一个历史事件不是一个可指定的行动,它的性质可以据以得到理解的先行事件不能是一个行动者的理由、意图、动机或精心策划的算计。于是,我正在寻求的是这种关系,在一个历史探究中,人们发现它存在于先行事件和一个后续事件之间,它构成一种同一性,人们可以选择将它描述为一个被正当理解为先行事件的结果的事件,或以这样一种方式相关的事件的一种集合,它本身构成一个历史上得到理解的事件。我将称它为一种偶然的关系。
“偶然的”这个词(或“偶然地”更合适)像“因果地”、“函数地”、“或然地”等等这些词一样,意味着一种关系。历史事件本身不是偶然的,它们是偶然地彼此相关。这种关系首先是接近和“接触”的关系,一种当下的关系。一个概念上由偶然的历史事件组成的历史过去,容不得外在的、一般的关系术语——正常状态的胶水或一般原因的水泥。当一个史学家合成先行事件的过程去构成一个后续事件时,他建构了在乡下称为“清水墙”(dry wall)的东西:组成墙(即后续事件)的石头(即先行事件)不是用胶泥结合在一起,而是根据它们的形状结合在一起。这里,那堵墙没有预先想好的计划;它就是它的各组成部分在触碰中构成的东西。
其次,它是一种间接的关系;不是根据相似性,根据种类,根据家族相似,根据概念近似、相互性、计划、因果性、或然性,等等,而是一种有证据证明的接触关系。当然,人们可以发现先行事件与后续事件间性质的相似,但这些相似本身并不构成历史上重要的关系。
第三,一个旨在合成一个先行事件的过程,以根据它构成和理解一个后续事件的探究,关心的是在那些接近的先行事件中识别那些可以被认为是非偶然地与后续事件相关的事件,因为在接触中,它们给予的不是它们自己,而是一种不同,此探究就要发现它们造成的不同,从而将后续事件的特征描述为先行历史事件一种随机的汇合。然而,这种先行事件与一个后续事件之间的偶然关系,这个后续事件的性质就是根据这种关系被理解为是某种当然的结果,不是一种唯一的关系。那些先行事件没有被吸收在这个后续事件中,而是仍然适于非偶然地与其他各种各样的后续事件相关。我的论点是,当一个历史作者用“原因”这个词时,他隐含所指的是先行事件与一个后续事件的这种偶然的、随机的关系,后续事件的不同汇集在一起组成了构成那个后续事件的特性的不同。
于是,一个历史事件没有必然的或本质的性质。它是种种先行事件的合成,这些先行事件在此并没有排他的性质,它们就是它们在构成一个随机的历史同一性的种种不同的汇集中所造成的那种不同。这样的同一性在重要性和复杂性上都可能是不同,但它们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即它们都是种种探究的结论,它们本身都是对一个关于过去的历史问题的回答,这个过去不允许其他种类的回答。一个历史探究不是一种解释操练,也不是关心要解决一个问题;它是从事去推断、推论地理解和想象一个历史事件的性质。它始于一个幸存物的现在—过去,它在每一个阶段都只靠解读它援引的随机证据来维持。探索一个过去的幸存物的真正所言,解析一个没有幸存下来的情况,理解一个不能幸存下来的历史事件的性质,每一个都是关心去理解那多少被辨别出来,但其性质还未得到理解的东西的探究。史学家决不处在这样一个位置,能从一个已经得到理解的历史情况或事件朝后看,断定它的组成部分或非偶然的先行事件必定是什么。一个历史探究的结论不能通过将它与任何其他种类探究的结论相比较而得到证实或证伪,不能根据独立的可靠性标准——那些当前常识的标准或对所谓“人性”解读的标准——来检验它。因为这里没什么是必然的,因此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历史著作在它们思考它们所使用的间接证据时显示出的洞察力上,在它们建构一个历史事件所表现的想象力上,在它们的作者特有的对此事业的偏离上,都是非常不同的,但在每一个真正的历史探究中总有这种任务,这是构成它是一个历史探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