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家跟帖

尽管《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存在一些缺陷,但它依然不失为是一篇在现代美学领域具有开创性贡献的文献。它的基本洞见是,作为革命性的新技术运用到艺术作品的制作与接受中的一个结果,全部艺术领地都退缩到了它最内在的核心,甚至是似乎否定了自己的全部史前史(也就是它从前的光韵〈aura〉外观或膜拜外观)的境地中去了。这一洞见是对艺术当下(去审美化)形式进行见识不凡的分析的一个先决条件。当代关于“艺术危机”的思想,特别是关于资产阶级独特形式的绘画和小说的危机的思想,不过说明了这样一个状况:传统资产阶级形式对于外部世界的审美再现已经被照相术客观地超越了。当然,当代稀缺有重要影响的画家和小说家似乎就是这一发展趋势的一个症候——不过,电影中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美]理查德·沃林
必须在本雅明对资产阶级肯定性文化的唯物主义扬弃的纲领框架下,以及1935年欧洲政治形势中理解《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文。该文包含了他沿着马克思主义的路线对文化功能转型最一贯、最有力的论证。在面对资产阶级自律艺术似乎真的是“附带的”现象时,本雅明的理论确实最接近布莱希特的美学理论——只要根据法西斯主义对政治暴力粗糙但却强有力的审美化来看,就会明白本雅明为什么会采纳布莱希特的美学理论。本雅明对此的反建议是以暴制暴:“在荷马笔下,人类只是奥林匹斯山上众神的观照对象,而现在,人类成了自己的观照对象。人类的自身异化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以至于人类将自己的毁灭作为最高审美享受来体验。这便是法西斯主义所鼓吹的政治审美化。共产主义对此所作的回答是艺术政治化。”
——[美]理查德·沃林
本雅明把光韵(aura)与距离相联系。乍一看这种联系似乎与想象世界里幽闭恐惧症状的交流相抵触。但是,光韵开启距离只是为了更有效地赢得亲近:“人的目光必须克服的荒漠越深,从凝视中所散发的魔力就会越强。”光韵如同想象世界,其中会产生迷惑式的他性与亲密性之间的相互作用,这在商品身上最突出不过了:商品结合了神话里不可玷污的圣母之魅力与神话中娼妓的随时可得性。然而机械复制之客体的亲密性是不同属性的。传统的绘画与现实始终保持着冷冰冰的距离,而电影摄像机却深入现实之网,运用其探索和分离能力扰乱“自然的”视角,凝固、夸大或割裂某个动作的片段,然后用多样化的形式把它们重新组合。
——[英]特里·伊格尔顿
光韵(aura)使主体和客体陷入隐遁交流,就此而言,光韵属于包含了对“自然”的消极依赖的神话范畴,而这又是本雅明所认为的一切意识形态的秘密。因而,对已经在客体的诱惑满足背后找出并揭露了其自身阉割的性欲冲动来说,可能有三种策略。第一种是退回到过去的想象世界:“只要艺术以美的事物为目标,并且把它‘复制’出来——无论规模多么小——艺术就会用咒语把它从时间的子宫中召唤出来(就像浮士德召唤海伦)。”第二种就是继续凄凉孤苦地囚禁在象征世界中,就像那些从悲悼剧到《恶之花》中所有的忧郁者一样,治疗方法虽然不再神秘,可仍然同样的阳痿无能。……第三种策略,也就是本雅明自己的策略……把过去和现在的欲望都疏导至将来:在光韵的衰微中探讨新的社会和力比多关系形式,这一形式可由革命实践来实现。
——[英]特里·伊格尔顿
隐喻是一种手段,通过它,世界的独特性被诗意地表达出来。理解本雅明的困难在于尽管他不是诗人,但他诗意的思想,由此必然会把隐喻当成伟大的语言天赋。语言上的“移情”使我们能把物质形式给予上帝——“最坚固的堡垒是我们的上帝”——这样使它被体验到。他毫无困难地把上层建筑理论理解为隐喻性思想的终极理论——确切地说是因为干脆避开所有“中介”,他直接把上层建筑与所谓的“物质”基础联系起来,这一物质基础,对他来说,也就是感性地经验到的材料的全部。显然正是那些被其他人贴上了“庸俗马克思主义”或“非辩证的”标签的思想,吸引了他。
——[德]汉娜·阿伦特
最初,电影用娱乐与消遣的接受态度来取代凝神沉思的接受态度。后来,它不断地对感知机制提出苛刻要求,即要求它起到阻塞作用。但是,在这里,本雅明也没有采取文化保守主义立场。相反,他探询自己在新技术背景下认识到的那些尚未得到利用的潜力,进而指出电影是一种训练,引导集体感知能力做到与先进技术的水准同步。这才是创造性地处理技术的前提条件。本雅明甚至赋予电影以心理诊疗的特点,认为电影可以降低内心生活的一些危险,这些危险是人由于越来越依赖技术而带来的。据他理解,卓别林起到了某种免疫注射的作用。随着狂野的幻想先是被唤起,随后受到集体嘲笑,针对在现实中体验这类幻想的尝试,观众就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了免疫力。
——[德]斯文·克拉默
本雅明从现代哲学思潮出发来讨论以“光韵”(aura)的丧失为标志的传统艺术的危机感。他指出,在现代思潮中,艺术不仅被置于低于科学的位置上,而且不断丧失了过去那种神圣的光彩。黑格尔在其《美学》中说,把艺术作为神圣的客体来尊敬和崇拜的阶段已经过去,艺术形式已经不再是精神的最高需求。但他是从哲学理念的高度来看待这一问题的,他认为艺术已经不再能表达形而上的真理,因此,应该通过哲学把艺术提升到一个较高、较完美的境界;韦伯也看到艺术随着现代世界中的一切事物被“解魅”与“非神圣化”的现实,但他把这归因于现代社会产生的理性化和智性化倾向。本雅明既不是从黑格尔的绝对理念的高度,也不是从韦伯现代理性的角度,而是从现代科技的高速发展导致艺术形式和社会环境的变化的独特视角来阐释传统艺术神圣而独特的魅力的丧失。
——刘象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