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良夜情曲

二十四 良夜情曲

宴会完毕,我离开了西北饭店。我出了延安北门,沿着延河往前走,刚走到小砭沟口,半道上遇到了三位女同志。她们是丁玲、曾克,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同志。她长得机灵大方,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成熟的杏仁一样打人儿。我真想再看她一眼,可她却头也不抬,挽着曾克的胳膊,轻盈地拐上了去大砭沟的羊肠小道。丁玲同志走得稍慢,和我就伴。我们谈起远在晋察冀的西北战地服务团,兴趣很浓。

“你什么时候去西战团的?”

“那是半年到一年前的事。我和周而复出来打游击,路过阜平,西战团的作家正在沙河边休息。”

“你碰到了哪些作家,有田间吗?”

“我遇见了田间、邵子南、方冰,我还带回他们写的诗稿,也有一些街头诗。”

“这可太好了!我们《解放日报》的副刊要创刊,正需要反映敌后抗战的稿子。”

丁玲同志开心地笑了,笑得那么自然。我还在东北大学时,就读过她的《莎菲女士的日记》。丁玲是全国有名的大作家,她却一点也没有大作家的架子,非常朴实,平易近人。她像对知心的朋友一样坦率地对我说:“再不然,你到我们《解放日报》来当编辑怎样?”

我把想搞创作,不愿当编辑的想法告诉了丁玲。她继续动员我说:“你当编辑也不影响创作。如果你将来想写长篇,还让你回‘文抗’继续搞创作。”

丁玲同志很通情达理,她理解我的创作需要,我也就不好意思再讲价钱了。晚上我见到曾克时,把要到《解放日报》去做编辑的事情跟她说了。曾克说:“我看你可以答应,丁玲是在帮助你。现在,还有一件事情,我想给你帮帮忙。”

我一时摸不着头脑,顺嘴说道:“你说吧。”

“我想给你介绍一个爱人。”

曾克坦率热情,这件事情她已精心地考虑过,她先给我介绍了对方的情况:“她是我的老同学,在开封北仓女中上学,后来考上延安女大。近来又调到中央妇委蔡大姐那里工作。她很喜欢文艺,她的名字叫申蔚。”

“我能看见申蔚吗?”

曾克对我微微一笑,仿佛是在开玩笑,又是埋怨我说:“今天我们三个女同志在一起走路,其中有一个你不认识的那个女同志,她就是申蔚呀!你不是看见她了吗?”

我支吾道:“我没有看得很清楚。”

于是,经过曾克的有意安排,请申蔚到她家中做客,又安排我和申蔚见面,这样就顺理成章了。那天,一切都很顺利,申蔚按时来到曾克的窑洞。她脚步轻盈,仪表大方,椭圆形的脸庞,伶俐的杏仁眼睛,温存潇洒,比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印象更深刻,我简直找不到一点缺点。她和曾克是老同学了,两个人一见面,就谈起了开封北仓女中的事情。

“申蔚,你到延安以后,见到柯仲平老师吗?”

申蔚轻巧地说:“没有。我到延安以后,只见过柯仲平老师写的那首《边区自卫军》的诗,还没见过边区剧团演的柯老师的戏。”

曾克看见机会已到,就趁机把我介绍给申蔚,说我在东北大学时期,就崇拜柯仲平的长诗《风火山》,来到延安以后,又在柯老师领导的边区文协搞创作。今天,又带来了边区文协的两张戏票。这样,我和申蔚就认识了。

晚饭后,我和申蔚去边区礼堂看话剧《流寇队长》。看完戏后,天已经黑了。我们走出延安北门,沿着河边走着。夜深人静,四寂无声。东山的月亮初升,浮云掠过山头,延河淌着潺潺的流水,星星在头上眨着眼睛,远处的驼铃已经消失,青蛙在池塘里唱着欢歌,奏着良夜幽情曲。宇宙茫茫,银河耿耿,仿佛要把人带入了梦乡。

我和申蔚一边走着,一边听着哗哗的流水声,仿佛交流着一种心情。但究竟是什么心情,却说不出来。沉默了一会儿,申蔚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忽然开口惊讶地说:“啊,我们按照原来的路又走回来了。”

“是原路,前面就是小砭沟了。”

申蔚提到了昨天见到的丁玲,又佩服,又惊叹,称赞不已:“我非常喜欢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小说里的主人公多么大胆、坚定、勇敢地冲破封建的牢笼,无所畏惧。”

我和申蔚找到了共同的语言,态度就不那么拘束了,思想也敞开了。

“你看过丁玲写的《三八节有感》吗?”

申蔚毫不迟疑,爽快地回答说:“我看过了。真是一篇好文章。”

“是你个人说好,还是你们妇委的多数人说好?”

“多数人说好,少数人反对。作为一个女同志,就应该有事业心嘛!”

我俩边走边唠,不知不觉走到了八路军总政治部的门前,门前有一座木板浮桥。申蔚要回去,得过这座桥。夜深人静,河水潺潺地流动,有些瘆人。申蔚望着河里的水花,似乎有些发怵,忽然停下了脚步。我意识到有责任帮助她过河,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这时,一股神经质的暖流,通过手的末梢,流遍了全身,使我体验到一种异样的幸福。过了桥之后,才觉得时间是多么短促。

我们走到了杨家岭,经过了中央办公厅,见到毛主席住的窑洞依然灯光灿灿。再往前走,就是半山坡的中央妇委的窑洞了,那里有哨兵在站岗放哨,我也该回“文抗”了。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哪,我真舍不得离开。我感到心里充满了希望,从来没有这样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