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事实与视角”总序 迈入新的金石书画研究典范

“艺术史:事实与视角”总序 迈入新的金石书画研究典范

王家葵 贺宏亮

金石书画是中国传统学术研究中的一大宗,作者甚夥,著述浩繁,在四库全书中被归入到四部的不同类别。如《隶辨》(清·顾蔼吉)等在经部小学类;《集古录》(宋·欧阳修)、《隶续》(宋·洪适)等列入史部目录类;《法书要录》(唐·张彦远)、《书谱》(唐·孙过庭)等在子部艺术类;而《金石古文》(明·杨慎)等则在集部总集类。这说明了传统金石书画研究内容与体裁的驳杂多端。

时运交移,质文代变。一代有一代的文学和文风,学术研究的典范随着社会变迁,也处在不断变化的过程中。自梁元帝始辑录碑刻文字,成《碑英》一百二十卷,为金石文字之祖。此书早佚,唐人踵武之,至宋人,搜罗和研讨石刻文字,更成为一时风尚。大略言之,金石书画研究的范式,似有两次大的变化。早期(唐宋时期)的金石书画论著方式主要是“著录”。如《法书要录》《历代名画记》《徐氏法书记》《宣和书谱》《宣和画谱》等,著者皆为博学有文辞的士人,载录人物,采摭事迹,裒辑成帙,为后世查考之据。宋人《集古录》《金石录》两部巨著,虽有考辨验证前史之论,但仍以著录碑目的方式编排。欧赵之例,遂成典范。直至清代,无论御制如《秘殿珠林》《石渠宝笈》,或是私家纂修如《庚子销夏记》《墨缘汇观》《大观录》《过云楼书画记》等,皆是详记行款、布局、题记、印章等,略加评论和考鉴。近代以降,西风东渐,“道出于二”。现代艺术科学的一整套机制和观念引入中土,无论教育,还是撰述,方式为之大变。金石书画研究的范式,由“著录”一变为“赏鉴”。金石书画被整体性纳入“艺术”学科范畴之中。而艺术与艺术鉴赏,则成为塑造新“国民”的重要手段。蔡元培倡说“以美育代宗教”,“陶冶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从宏观上看,自1949到1989年这四十年间的金石书画研究,重点是面向大众的普及,因此“赏鉴”成了研究的中心乃是题中应有之义。而无论是关于兰亭真伪的论辩,还是关于书法本质的美学争论,都并非普罗大众关心关注的问题。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随着市场经济的推出,金石书画研究由“赏鉴”再变为以史学为中心的学术“研究”。

今天,我们已经迈入并仍处在这次“再变”的过程之中。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随着艺术史系、书法系在各类院校的设立和高校扩招,更随着文史数据库的广泛使用,“E考据”等方法的出现和应用,金石书画研究在近年取得了明显进展,体现出以下四个新的特点。

一是新材料。各种碑志、信札、日记等大量新史料的出现,以及对已有资料的重新审读和阐释,使得更多的个案研究丰富了以往的概述性研究。

二是新课题。跳出以前的研究“家法”限制,某些似乎已经“题无剩义”的老课题,豁然开朗,翻出新枝。而新材料的不断涌现,也让新题目令人目不暇接。只要读一读近几年重要的金石书画研究专书和刊物目录,就会对之深有感受。

三是新视角。审视问题角度的改变,以及一些新概念(如“文化资本”等)的引入,刺激着新的阅读方式和阐释框架。正如科学哲学家库恩所言:“在一场科学范式革命之后,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不同的世界。”金石书画研究的范式革命同样带来了新的学术世界。

四是新方法。特别是跨学科方法的运用,如文献学、考古学、图像学、社会学、物质史,等等,在金石书画研究中的逐步介入,让研究者们在往昔看过的材料中又读出了许多不同的东西。

四川人民出版社新刊的这套“艺术史:事实与视角”系列丛书,内中所收录的,或是论文集,或是小型专书,作者均为中青年学术新锐,以金石书画研究为中心,选择有新意和有价值的课题,运用新方法和新材料,体现出偏重史学的研究特色。这套丛书,篇幅虽小,却能小中见大。唐高宗《述圣记》中有句:“轻尘足岳,坠露添流。”这套丛书,或许正可以体现新时代中金石书画研究典范转移的大趋势。

是为序。

二〇一九年九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