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真谛是？
数码时代，手机几乎收藏了一个人的全部隐私，生活裸奔程度让人吃惊。前两天与朋友茶聚，随口一句“听闻某新开越南粉颇正宗”，当天打开外卖软件马上就收到了该餐厅的广告推送。香港秋拍预展上出现了一把我挚爱的20世纪50年代Pierre Jeanneret扶手椅，百看不厌，必须拍照留念一张，果然次日网购首页便十分体贴地弹出了满屏“高仿中古家具”。最夸张的一次，年度体检发现我的骨密度下降，医生嘱咐多喝牛奶，人还没走出医院，已经收到各种进口牛奶的短信。
从此再不敢当着手机的面行任何苟且之事。
前些天只身在西雅图出差，时差颠倒，长夜漫漫，打开朋友圈解闷。有人发了一个欲望分布心理测试的游戏，点进去围观，有人是赚钱，有人是美貌，有人希望扩展人脉。不禁自问：我有什么渴望？
赚钱？肯定不是，我虽然喜欢钱，但没打算为钱拼命。扩展人脉？小时候学过一句话，“两肋插刀就是两把刀都插在朋友身上”——来自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至于美貌，现在科技昌明，AI（人工智能）定制+15分钟午餐式注射，轻松变身四千年一遇大美人，无须动用“渴望”这个词。
我的成绩是这样的。
此图让我十二万分确信，手机比我更了解自己，没感情的东西原来最懂感情。
回家后我把这图传给熊猫看，本以为他会借此对我的这种当代弱智迷信实施降维打击，没想到他摸摸我头说：
“你本来就是恋爱动物啊。”笑容居然十分慈祥。
儿子凑过来八卦，表情却有点古怪：“妈妈你……你还想谈恋爱啊？”
我理直气壮回答：“当然！怎么，我就没资格恋爱啦？”
他挠挠头：“你不是都结婚了吗？”
我严肃纠正：“这叫歧视。”
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罗曼蒂克”这个词在我心里，约等于玛丽苏+做作+冤大头。烛光晚餐，情人节的玫瑰花，生日的惊喜礼物，总能让我闻到那让人狐疑的007式猎艳剧情——时髦一点讲就是PUA。而一起看电影，一起做饭，双人旅行什么的，重复十遍以后你就会发现，换成闺蜜其实疗效更佳，亲妈的好评指数都比男友要高。
所以我以前写过，只要肩膀上有脑袋，账户里有钱，就不怕。没有伴侣非但不会死，可能会活得更轻松。我的朋友、画家龙荻曾经这样讽刺爱情：“爱情不是主菜的时候世界就变大和有意思了……它只是韩国烤肉时候送的泡菜，好吃的时候很少。”
即便是最理想的爱情，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看也不过是一项休闲活动，可有可无。而从男女平等的角度来看，爱情甚至是对女孩的亵渎。
女性主义是时代的潮流，大势所趋。女孩们受了教育，信息通畅，又肯用功，早已能够右手仗剑，左手执花。我这一代还隐约觉得女孩不会数理化很正常，可到了我女儿这一代，10后的金刚芭比们几乎是全能脑袋。二十年前初中年级排名前十的都是女孩，一进高中文理分班就彻底反转，而现在加州理工的本科生男女比例是59∶41，麻省理工是54∶46。有一日家庭晚餐，我回忆起往事，“过去我念书不错，不过因为我是女孩，所以没兴趣抢什么全班第一”。
这次换女儿严肃纠正：“妈妈你这叫stereotyping（刻板印象）。”
让大人羞愧至极。
然而社会的法则却没有与技术同步日新月异，从走进写字楼那一刻开始，依然有各路水鬼上来拖住后腿，想把女孩拉进泥沼：“还是个小女孩啊”“有没有男朋友”“什么时候要孩子”“加班出差你能行吗”。
我目睹无数女孩的命运轨迹，当她们叠加在一起时呈现出的规律竟是这样：
越能干，社会给的惩罚就越重。
你最好什么都不会躲在家里，这样的话，至少折磨你的只有家里那一人。
2020年初暴发的一场新冠肺炎疫情，全国学校关停，某大城市的教育局公开倡议，双职工家庭应以女方为主在家看护子女，一时舆论大哗。但真到了云上课的时候，又有几个爸爸坐在了电脑旁边呢。为了爱情，以及爱情那让人窒息的结晶，有多少女孩默默折断了自己的剑，又有多少女孩伤心地看着那朵即将盛开的花，在手心不甘地枯萎。
“你们两个在一起是要付出代价的。”长大以后我才觉悟，这竟然不是琼瑶小说里的台词，而是一句至理名言。
可我依然渴望爱情。
我仍然认为，谈恋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我一个人生活了很久，什么家务都会做，可是唯独你帮我换的那个灯泡，我就是觉得格外的明亮。
我什么都不缺，也不需要那些不自然的仪式感，可我仍然好开心你送我一个十块钱的发卡。我要把你为我煮泡面的那一天当成我们俩的纪念日。
我有工作，有爱好，有朋友。我足够能干，不需要用婚姻和生育来交换爱情。可是这些都不能代替让我开怀大笑的那个人。
无论是一见钟情的心跳加速，还是朝夕相处的不可言传，爱情发生的那个瞬间，以及后面的无数个在一起的瞬间，我们的生命从此陷入了罕见的不平静。我悄悄望着你，渴望和你眼神交汇，我总是想你，你的每条讯息我都要读好多遍。在这之前，我的生活按部就班没有意外，可是今天，我的眼睛在闪光，我从没有像这样快乐而忐忑地期待明天的早晨。
就算这份心动只有我一个人独自感受，那我也足够幸运。因为遇见你，我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活着的意义。
爱上你的我，正在变得非常勇敢。
越是没法帮我挣钱、没法给我做饭、没法陪我消磨时间的虚无爱情，越是让我明白，一份纯洁的心意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才是比成功、独立、拿诺贝尔奖都要厉害的爱情。
在《少年的你》里，十七岁的陈念说，从来没有一节课教我们如何变成一个大人。她坐在郑警官的车上，侧头看着车窗上的雨水。年轻警官告诉她，考上大学就好了。
等我长大就好了。
等我能自己养活自己就好了。
那些重男轻女的陋习，吃人的观念和让人窒息的原生家庭，等到我们独立的那一天，就不能再对我们造成实质的伤害了。我们迅速忘却了少年时代那些不好的事，然而告别了过去，前路未必就是光明的。
吃苦，努力，甚至强大的意志，都是不够的。
太阳再炽热，黑夜也会降临，我们都需要一座灯塔。
那个从烂泥里拉我一把的人，让我能够靠一下的人，未必是童话里那温暖、明亮的模样。他很可能同样身处黑暗，可他却成了你的光，而你也成了他的。
永远不要放弃寻找这个人。
爱情并不是两个优秀的人相互成就。
爱情只是两个不完美的人在残酷的世界里抱团取暖。
我们是人，没有爱情，我们不可能幸福。
“让我点亮我的灯，”星星说，
“而绝不争论我这灯是否有助于消除黑暗。”
——泰戈尔《流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