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记
这两年爱上了种花。南方四季温暖,虽然湿度太高,但我家阳台阳光充沛,还算理想。农历新年过完以后,陆续种下了玫瑰、含笑、柠檬、桂花等品种。花卉市场里的绿植大多经不起细看,多是公司大宗采购的绿萝、富贵竹之类,唯独有一家店门口有棵两米多高嫣红的勒杜鹃,屋子里高低错落放几个紫砂红泥盆,栽着纤细的兰草和蕨类植物,吸引我走进。卖花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重庆姑娘,我偷懒,尽让她帮忙选些耐热耐糙花期又长的皮实植物,不去招惹那些貌美但难伺候的品种。把花送到家后,姑娘发来信息,详细解释了浇水施肥的方法。有时花儿没精神,我拍张照片发过去,总是很快得到解答:“可能是水多了”“喷点多菌灵试试”。
在她耐心的手把手教学之下,每天早晨,我冒着脸上被晒出斑的危险,仔细照看着这些安静不说话的生命。即使品种皮实,自己戴上手套才发现工作量仍然巨大,挨个儿淋一遍水,修剪盲枝,清理枯叶,检查虫患,一个小时恍惚便过去,日光底下满头大汗,眼冒金星。还需用手机备忘录调好闹钟,每隔半月准时施肥——吃点荤,花儿们才肯盛开。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我惊讶于草木的生物钟与天地循环间紧密但独立的关系:郁金香朝暮闭合,正午盛放,天晴时开,天阴天冷就谢了;夏季的海滨常有疾风骤雨,勒杜鹃的花朵轻飘得仿佛一点重量都无,每遭风吹雨打便落下一地缤纷,可是不到十天,转眼又是令人耳目一新的绚烂风景。我甚至没有见过它的花骨朵儿,那一串串蕊上镶着白色星星的红花儿,仿佛是从魔术师的帽子里直接掏出来似的,取之不尽,越开越多。
就这样边做边学,快到暑假的时候,居然队伍整齐,一盆都没阵亡,光秃秃的阳台渐渐成为花团锦簇、雀鸟流连的逍遥绿洲。虽然看不到它们的表情,听不见它们聊天,可是挺拔的躯干和饱满的绿叶每天都在跟我说,今天的天气合适,土和肥也合适,一切都是刚刚好。
日子不就是这样吗,貌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才是刚刚好的。
如此我才领悟为什么总把教师喻作园丁,这是踏踏实实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更是世上难得一遇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知道,除却读书、种花、健身,人间大多事是努力也得不到回报的。
玫瑰开花的那个晚上,我刚刚出差回家,饭还没来得及吃就跨进阳台,逐一和几日不见的植物们打招呼,轻轻触摸它们的花瓣,抚落身上的枯叶。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玫瑰花苞,抬起头,又有一个、两个,好几个!它们躲在黑暗里,好像故意要给我一个回家的惊喜。这株玫瑰,天天让我头疼,不是叶黄就是长虫,或者不肯开花。
我欣喜若狂之余,更多却是惶恐:“终于开了,终于开了……到底做对了什么,之前又做错了什么?”
明知好花不常在,却仍然止不住惧怕,今夜的花好月圆,明晨会不会就是红消香断。
少女看花落,叹的是“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的迷惘,而中年赏花,代入自己,看的都是绿肥红瘦,顾影自怜。
“道法自然”四个字,在这小小阳台上也略有参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