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一杯吧

喝一杯吧

有小孩以后,生活里增加了两道难度十级的关卡:暑假和过年。

每年一进六月就开始苦苦盘算,这次要如何硬着头皮跟领导开口休长假,放假第一天早上,睁眼便会听到熟悉的叫喊:

妈妈你来一下!

中午吃什么?

今天去哪玩?

我可不可以去同学家?

晚上可不可以和××一起吃饭?

一天马不停蹄地跑下来,晚上11点还要走进我的房间说,妈妈我想喝热牛奶。

从来不敲门。

有一年带他们去纽约参加夏令营,本来我打的如意算盘是,上午9点把人送走,下午4点去接,中间有7个小时属于自己,可以写字、阅读、会友、看展。

结果却是这样:7点起床做早餐,碰上地铁频频失常,往往回家已经10点。又经常接到老师打来电话,妹妹忘带游泳衣、哥哥丢了便当等事故层出不穷,我抄起东西再跑一个来回。幸好中央公园旁边的热狗车全天候供应三明治,我才赶在放学前吃上了午饭。

我痛定思痛,从此以后逢暑假便举家搬进提供全天托管服务的度假村,在Club Med过上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生活。

到了9月1号,商场里人去楼空,食肆萧条肃杀,朋友圈却一片举国欢腾地晒书包、晒返工,招来单身朋友们一顿白眼:至于吗。

一定要做职业女性,宁可被那不应该有却一直存在的愧疚感折磨,不是因为有多重的事业心,而是工作乃唯一可以让我们理直气壮逃离家庭的借口。住在纽约的Jimmy是我见过最模范的爸爸,周末从早到晚陪小孩从来不玩手机。他说每个星期一才是他的休息日,虽然这天早上7点半就要进办公室,晚上8点半才下班,但这才是休息。

大S当年出过一本书叫作《美容大王》,那本书教育我晚上11点半必须睡觉,让肝脏排毒,皮肤才会好,人才不会显老。可是有孩子以后,夜晚才是生活的开始。只有半夜我才可以安静地泡澡,看电视,敷面膜,和熊猫聊天。

过年的恐怖程度是暑假的双倍。当姑娘的时候,每年是兴高采烈地盼着过年。放寒假,睡懒觉,收红包。上大学的时候还会蹲守春晚,一段不落地直等到李谷一出来。结婚后,不仅自此与收红包无缘,年会还要被人力资源部连拖带拽地“请”上台,不摁五个零的微信红包别想下去。可这些都比不上保姆阿姨过年放假的杀伤力。独自带着两个娃娃挤春运,老娘一手一个大箱,里头塞满了送给亲戚们的雅诗兰黛、资生堂,站台里老远就能听见我洪亮的吼声:

“快点!!!”

虽然家里有爸爸妈妈姑姑姨妈舅舅,但他们逢年过节就要吵架,吵到连饭都不做,任由小辈们自生自灭。

是谁说,家人是港湾来着?

春节刚过,千呼万唤等来了复工,急召美甲师来家里修复身心。姑娘看着我面有菜色满手死皮的窘样居然笑出声来:“看到你们这些中年人,就知道上有老下有小多可怕。”

我父母那一代,责任心比我们重,也可能是要面子,从来不会跟子女说“我要休息”“我做不到”。他们不会把小孩丢在家,自己跑去吃火锅,唱卡拉OK,或者做个全身SPA。我以前一直不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做饭。有一位阿姨,明明有严重的洁癖,仍然每天戴着塑料浴帽和棉口罩颠勺颠得不亦乐乎。

现在我明白了,只因油盐酱醋,锅碗瓢盆,都只听我一人号令,不啰唆,不抱怨,也从来不问为什么。

厨房是治愈中年疲惫的神仙道场。

当然不能没有酒。呆坐居酒屋独酌,把手机关掉,不看邻座眼光,不闻隔壁八卦。

既没有很开心,喝一杯吧;

也没有不开心,再喝一杯吧。

喝着喝着莫名其妙笑一场,喝着喝着莫名其妙哭一场。

脚底飘飘然走出门去,借着酒力斗胆扪心自问:

我为什么走到了今天?

噢,是自己的选择啊。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如果有机会恋爱,却宁可选择独身吧?”一个年轻女孩这样问我。

当然有,但那个人不是我。

不乏陪伴,才想清静。

总有归处,因此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