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天才
在浩如烟海的美剧里，我从头到尾追完的并不多：《豪斯医生》（House）、《绝望的主妇》（Desperate Housewives）、《波士顿法律》（Boston Legal）、《傲骨贤妻》（The Good Wife）以及《权力的游戏》（Game of the Thrones）。要说剧情带劲肯定是《权力的游戏》，励志正能量首推“好老婆”（The Good Wife），但和我最有共鸣的却是《生活大爆炸》（The Big Bang Theory）。
你们肯定想，你一个高考数学最后三题直接放弃的文科生能和那些学霸有什么共鸣？你的本命剧应该是《绝望的主妇》吧！其实我是和Penny[1]有共鸣。
对，就是那个文化程度和智商双双被谢耳朵[2]怼了十年，典型的无脑金发妞Penny。我和Penny一样，凭着90的智商和二百五的勇气同一个天才以及他的天才小伙伴一起生活了十几年。
还记得谢耳朵是怎么介绍他自己的吗？十一岁大学毕业，十四岁拿博士学位，有过目不忘的超能力，当他拿PhD（博士学位）的时候，他哥只能得STD（性病）。
我的这位伴侣，九岁进超常班，十五岁得到奥数金牌被大学破格录取，如果他不放弃博士学位的话，应该二十四岁就成为张博士了。总之跟谢耳朵比，算是个低配版天才。我们认识以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智商150。
可惜我当年没看过《生活大爆炸》，如果当时就跳起来逃跑，人生不会像今天这样备受打压。
据说天才在见到我的瞬间就爱上了我，而他向我表白的方式居然是展示他的优秀。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伯克利的山顶，爬到山顶后，他向我抑扬顿挫地朗诵了一首完整的《岳阳楼记》，据说他三岁就会背了。两人坐在车里看落日，周围群山环绕，特别浪漫，结果他问我：“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回答：“中山大学啊。”那时候我读大三。
他：“哦，从来没听说过。”
我噎了一下，“就是……国内还不错的大学”。
他：“国内还不错的应该只有×大和×院。”
直接把我说哭。这什么人啊！
看到我崩溃他还一脸茫然，怎么了？我说的是事实啊。
从那时候开始，我车见车载、花见花开的青春年华就蒙上了一层雾霾。
这个人至今仍是我生命里最大的克星。
后来我发现其实天才并没有故意伤害我的自尊心，而是对所有平庸的人类他都是一视同仁的。他还说过商学院就是一帮只会打领带递名片的“傻瓜”。在他眼里文科生都是“失败者”，不考理科是因为智商不够。可是理科生在他那里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描述少年班的高才生“只不过是一群来了美国就穿着花衬衫饥不择食找中国女留学生的猴子”。
每次我看到那种藏不住的鄙夷就愤愤然地想，呸，你们自己到底有多厉害啊。然后我就和天才一起参加了他们班的同学聚会。他们班一共只有20个人，2个女生。在这硕果仅存的女孩子当中，有一位是加州理工的博士，生物学家。他的铁哥们儿当中，有两个是高考理科状元（不同省）。
说到当年的战绩，男孩们纷纷叹气表示了惭愧，说高三打太多游戏，没发挥好，唉唉唉。
天才告诉我，当年在他们班，他的成绩一直是倒数前三名，永远第一名的那个是潮州人，家里天天聚众打麻将，从来不做作业，高考接近满分。
然后我就不哭了。
在这些智商远远高于普通人的“怪物”看来，普通人就不应该有自尊心——你本来就很差，总不能让我为了保护你的自尊心去骗人啊，这就是他们的脑回路。他们只会用一种标准划分人的层次，那就是智商。只要对过几句话，他们就知道你有多蠢，然后就会毫不留情地把这个真相告诉你。
即使他号称很爱你。
比如，但凡我讲英语，哪怕只是一句“你好，我要一个超级至尊”，他一定会撇撇嘴说：“你的英语真的不太行。”
我气得要死，到底哪里不行！外国人都经常夸我！
他说：“那是他们虚伪。”
天生的好头脑带来的天生优越感，让天才的等级观念非常强。十年前我跟他商量去哪个学校读研，他说：“至少是哥大吧，更次的就算了。”
十年后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这样“祝贺”我：“你们这个专业，不失为一个进常春藤的捷径哦。”
他还觉得女人的逻辑思维天生就比男的差。关于这个性别歧视，过去十年我们俩吵了五百多架。
他：这个世界上有不少女人都很蠢，可以说蠢得出汁。
我：什么时候男人真正在乎女人的头脑了？
他：很在乎，普通话都说不好的，我连“兴趣”都没有。
被打击到绝望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发问，既然我这么平庸，你究竟爱我什么啊。
本来以为他会说真善美什么的，结果他坦然回答，因为你长得好看。
他说，要聪明，还是要好看，当然是好看了。因为聪明的概率在丑女和美女中间是一样的，而这世界上又蠢又丑的人更多。
他的话向来刻薄，却从不虚伪。我想这就是我选择留下来继续被他“虐待”的原因。
那时的我年轻而略有姿色，人生没吃过任何大亏，忘乎所以几乎是必然的。可是通过这个把世俗规则当成垃圾的人，我隐约感到生活的真相也许确实存在着另一种版本。
我那曾经不肯努力却很脆弱的自尊心，那些永远只停留在口头想要改变世界的正义感，只有被这人极度“尖酸刻薄”的价值观激怒以后才变成了行动。那些经不起打击的梦想，浪漫的文艺青年的颓废，被守财奴的金钱观碾成粉末以后，才变成了一点一滴的汗水和无数个挑灯夜读的通宵。
现在我发自内心承认，在历史的长河中，只会夸夸其谈、口袋里没有枪的笨蛋是拯救不了世界的。
永远得不到认可当然痛苦，可却也是最珍贵的礼物。拼命向外证明自己只会无数次折戟在别人的赛道上，只有向内找回自己的坦途才能历练出一颗从容的心。平庸并没有使我丧气，永远追不上他也没有影响我走出自己的路。上天造物的确偏心，但普通人也可以拥有闪亮的时刻。
当天才在奥数班上课的时候，我暑假每天躺着吃棒棒冰；他做卷子的时候，我在看《龙珠》和《灌篮高手》；等到我开始惊天动地的高中恋爱，他却在大学里钻研微积分。没有亲近的朋友，没有那些莫名美好的悸动，也没有方程式解不出来的青春期独有的混沌，天才们成年后的孤独和愤怒，是少年时代的捷径最终要绕回来的远路。
所以谢耳朵他妈说：“幸好我另外两个孩子都蠢得像猪。”
我问他：“和我这么平凡的人在一起，你能得到什么呢？”
他说：“你让我明白，平凡才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
【注释】
[1]Penny是美剧《生活大爆炸》中的人物。
[2]谢耳朵是《生活大爆炸》中的物理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