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my fluffy kimberlite[1]——熊猫的信
作为一个负能量爆表的处女座,我早在中学时期就明白了“人终有一死”这句话。人生就是你坐203路,我坐405路,也许我在始发站抢了个座,你只能站着,但归根到底是一起奔向火葬场的旅程。这样的旅程有什么意义?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有什么用?这些问题困扰了我很长时间。甚至整个人类种群的前景都极不乐观,大气层的问题,饮用水的问题,地壳板块的问题,超级火山的问题;而且整个宇宙的恒星基本燃料——氢元素很有可能是不可再生的,终有一日,逃出太阳系的人类将绝望地目睹最后一颗恒星熄灭。所有这些,都还是自然维度的,不包括人类这种毫无理性的扯淡种群各种内部自我毁灭的方式。
Didi和我很不一样。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伯克利。不同于很多校园的儒雅静谧,伯克利的街道脏兮兮,乱糟糟。满头脏辫的嬉皮士,带着狗的流浪汉,拖着麻袋的拾荒者,通宵后满脸菜色的男科学家,踩着人字拖蓬头垢面的女科学家,以及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老科学家和隐藏在人群中的诺贝尔奖获得者一起构成了这个北加州小镇的粗砺特质。
然而出现在我面前的Didi,是一个满身鲜艳色彩,满头毛茸茸短发,有着洋娃娃一样的大眼睛和圆鼓鼓大鼻头,化着精致妆容,可爱极了的小姑娘,站在加州金色的夕阳里,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和周遭的粗砺气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作为一个理工科学生,这是我对场景复述的极限了。借用村上春树的描述,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头“春天的熊”,是一头漂亮极了的“小熊”。我没和“小熊”聊爱因斯坦、尼采或者霍布斯,而是聊Lizzy和达西先生,聊席慕蓉和亦舒阿姨。
Didi和我很不一样。对她而言,第一宇宙速度、光的波粒二象性、费尔马大定理听起来和黑洞一样遥远,她算不清楚期望回报和复利,也搞不明白凯恩斯理论和弗里德曼理论中的区别,甚至表示唐朝灭亡后南北朝太乱了,导致她当年历史没考好。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Didi的行径嗤之以鼻。我觉得就算天马上要塌下来,她极有可能仍然在买东西,浇花,看言情小说,看电视剧,然后发出小猪一般的笑声。我虽然不知道人为什么活着,但我认为人活着的意义必然是深刻的,有力量的,而不是吃了睡,睡醒了玩这种没心没肺的行径。除此之外,记者也好,作家也好,社工也好,文科生这些感性(毫无逻辑)的迷惑行为是无法真正意义上推动对宇宙的理解,对资源的运用,进而推动生产力的发展的。然而,Didi是我见过的最油盐不进的人。她和我斗争的方式就是顶着我的揶揄和咆哮,继续买东西,浇花,看书,看电视剧,然后发出小猪一般的笑声;从中山大学,伯克利到波士顿再到哥伦比亚大学,从深圳到波士顿到纽约,从社工到记者再回到社工和作家,从少女到太太到妈妈,她一边顶着我的火力,一边坚持做她想做的事情。
我们之间的斗争,是漫长的,是反复的,是充满力量的。要说清楚当中的来龙去脉和心路历程大概需要认真地写一篇博士论文长度的文章。但简而言之,我在这场持久战中输得一败涂地。虽然一开始我觉得在科学和真理恢宏的苍穹下,这种粗浅的开心是浅薄和不持久的;但慢慢地,我发现Didi的世界毫发无损,反而是我自己世界的屋顶,出现了一个个小窟窿,从外面透进来的,是一点点的光,还有小猪一般的笑声。那种无脑的开心,简单的追求,无与伦比的坚持,像毒药一样侵蚀着我,最终逐步同化了我。
整个过程于我而言无异于某种开天辟地,它意味着面对过去看不见(或者不想面对)的自己,以及审视当中缺失的部分。把自己逐个零件慢慢拆卸开,扔掉一些,增加一些,再重新组装在一起。我在当中看到了很多过去不曾看见的道理:善良比聪明宝贵,美丽比实用宝贵,开心比博学宝贵,纯粹的热情比社会性的功利宝贵,好奇比经验宝贵,一往无前比深思熟虑宝贵,过好眼前的每一天比操心不可知的未来宝贵。我再也没有怀疑过人生旅程的意义。人生就是每个人走着各自道路奔向火葬场的旅程,终点都是一样的,但,风景都在路上。和谁一起,走过一段怎样的旅程,才是人生全部的意义。这些,都是Didi教会我的事情。我常自诩聪明,但这些道理,她比我明白得更早。有的人花几十年才弄明白的事情,有的人早早就明白了。所以说,人和人,不能比。对于Didi,我是服气的。
【注释】
[1]棉花糖、金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