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头一天晚上,严志诚就按着党组织的决定,带领队伍,从盐庄子出发,悄悄地绕过硝坨子、卤堡子、摸过了三岔口和海庄的敌人据点,来到了咸水村外董满升的家里。

自从满升走了以后,董大爷和董大娘无时不在挂念,时常打听着严志诚他们的消息。满升的妹妹大富,也不时地蹬在门槛上,顺着大道,往东瞭望,盼着二哥回来。

今天可好,满升来了,志诚来了,冬生来了,就连搬到盐庄子住的大儿子满仓也来了。还有另外一些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全是在盐滩上干活的,一个个是欢天喜地。这使董大爷和董大娘非常高兴。

董满升还是那么爱说爱笑,身上带着不少孩子气,但是在董大娘的眼里,觉得儿子一下子就变成一个大人了。

满升拉着妹妹大富,蹲在灶坑的旁边,把大枪架在锅台上,神气地比画着。董大娘见了这个高兴啊!她不由得点着头,冲着老头子没头没脑地说:“行,这小子真有出息啊!”

董大爷正坐在炕上跟志诚、冬生、满仓他们说话,一下愣住了,忙问:“你说啥?”

董大娘“噗嗤”笑了,说:“我说满升这孩子有出息。”不言不语的董满仓,听见这句话,蔫里蔫气地说:“妈,只要是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都有出息。”

“说得对。”董大爷边说边看着大儿子笑。

董大娘这时更乐了,她指着董满仓说:“这话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你这个老蔫真没办法!”说着,她拉了严志诚一把,说:“大侄子,你看,俺这个大老蔫,也能在大伙跟前说话了。”

董大娘的话逗得满屋子的人全笑了。

董满升回到家里也高兴得不得了。他把盐工们如何追打胡德彪,杨洪海怎样救出刘德望,在张大妈家里怎样成立的盐民游击队,严志诚又怎样在盐庄子布阵打埋伏,如何打死盐警,得了大枪……一件件事都对妈妈说了。董大娘听了,喜得合不拢嘴。特别是张大妈的事儿,更是令她感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严志诚就带领着游击队员们向三水镇奔去。董大娘、董大爷领着女儿大富,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道上。

游击队员们根本就用不着化装,因为他们都是盐工,按平日的穿着打扮就行。出村不远,他们就分头行动。董满升把那支枪交给了一个游击队员,那个游击队员跟着董满仓转向另外的方向走去。董满升跟着严志诚,夹入了赶庙会的人群里,朝三水镇进发。

三水镇四月二十八日赶娘娘庙会,是由来已久的风俗。每到这个日子,娘家接闺女,姥姥家接外孙,家家都忙。有钱的人家,都提前做好了请客的准备,盐工们生活艰难,根本谈不上请客送礼,就提早出工,提早下工,好到庙会上逛逛。

青砖瓦舍的娘娘庙,破旧不堪,为了这一年一度的庙会,也进行了一番修补、点缀。大殿以内明着灯,点着蜡,黄色的帷幕,被香烟熏得有些发灰。大殿以外有钟、鼓二楼,楼上的钟鼓已经高高地吊起。庙门前竖立着两根旗杆,旗杆上挂着发了白的杏黄色彩旗。在庙门外两边的墙壁上,有两幅怪模怪样的广告画,一幅,画着个带胡子的干瘪老头,胸前写着“仁丹”二字;一幅,则画着“晴雨”天气图,下边写着“阴丹士林,永不褪色”几个大字。这两幅画在庙门两边,对这带有浓厚迷信色彩的庙会来说,显得十分不协调。庙外的场地上,从天不亮,就被做小买卖的占满了,有卖香的、卖炮的,有卖粥的、卖药的,有相面的、算卦的,有剃头的、修脚的,有说书的、卖艺的,有要饭的、叫街的,还有穷得没法摆地摊卖破烂的……真是五行八作,应有尽有。逛庙会的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天一亮,这儿就更热闹了,叫卖声、钟鼓声,响成一片。里边还夹杂着警察的叫骂声。娘娘庙前这个不大的广场,变成了人海,就连庙前的这趟街,也被赶庙会的人,挤了个严严实实。

严志诚、田冬生、李海山等人,随着赶庙会的人群,进入三水镇。田冬生领着十几个人转弯向北,直奔庙会而去。严志诚、李海山带着几个人,顺着大街直奔正西。他们来到清水河边的路口,有的转向庙会,有的在大街上游逛。严志诚独自一人走到清水河边。

河西是绿油油的一片苇子地,庄稼已经长得老高,树叶遮盖着村庄。河里的摆渡船,坐满了前来赶庙会的人。这边摆渡口,堆着几垛乱草,旁边有一个木头岗楼,上面插着一面“太阳旗”,下面站着一个穿黑衣的警察,在那里盘查行人。对岸有几条小船向这边划来,每只船上都晾着两挂渔网。严志诚放心了,董满仓他们已经按照预先规定的步骤积极准备着呢。

“呜……”一声长鸣,一艘插着“太阳旗”的大驳船从河心里驶过,撞击起来的浪花往两岸涌去,方才还是澄清的河水,顿时浑了。

严志诚明白,这是从三水镇码头往日本国运盐的驳船。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了盐滩以后,就拼命抢运原盐。先前是依靠铁路运往朝鲜的釜山港,再倒船到日本。如今,日本人又增添了驳船,运往天津海口,再装上开往日本的火轮。严志诚咬着牙,暗暗地想:原盐是重要的工业原料、战略物资,却被敌人夺走,利用来打我们。而我们解放区用盐反受到了限制。这回从盐民武装成立起,一定要把这里大量的原盐,运往解放区,粉碎敌人的经济掠夺。

严志诚把河边的一切看了个清楚,回身穿过街筒,拐了两个弯,在庙会和李海山汇合在一起。

突然,前面一阵骚动,一个头戴面斗[1]的家伙,身穿白绸子小褂,嘴里叼着一支烟卷,手里拿着两只大螃蟹,歪歪扭扭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这个家伙的后面,追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汉。老汉边追边喊:“抢啦!抢啦!”

这个戴面斗的人,回头对那个老汉把眼一瞪,大声叫嚷:“你他妈的,总跟着我干吗?”

那老汉也不示弱,把腰一掐,瞪着眼说:“你凭啥拿我的螃蟹不给钱?”

“给钱?”戴面斗的家伙,把眼珠子一翻,“真他妈的瞎了眼,敢找我四爷要钱!走,跟我到宪兵队去要!”说着,他上前就要抓那个老汉。

这时节,人群哄乱起来。

李海山问严志诚:“这是为啥?”

严志诚知道李海山的脾气,于是轻声说了一句:“跟我走。”

严志诚拉着李海山,来到一个卖吃食的小摊贩前,正巧遇见了董满升,互相打了一个招呼,一同走进天棚,在旮旯里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董满升要了三碗丸子汤,称了二斤玉米面的枣饽饽,三个人慢慢地吃起来。

这时,天已到吃中午饭的时间,卖吃食的小贩,在摊前招待着顾客,有很多赶庙会的人,擦着汗,走进这小小的天棚。一会儿,天棚下面坐满了人。

在严志诚他们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坐着那么四五位,一边吃凉粉,一边谈论着。就见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瞪着眼,神秘地说:“没错,准没错!这是前几天的事,就在盐庄子嘛,谁不知道?”说完,他神气地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分开,比画了一个“八”字。

他身旁一个小伙子,小声问:“有多少人?”

还是那个三十多岁的人说:“少不了,光盐警就打死好几十,浅野要不是跑得快,早叫炮弹给炸飞了。”

“还有炮?”另外一个人问。

“有。”还是那个人回答,“听说是好几匹大骡子拉着的。”

他们这些话,说得虽然声音很低,但在这个小小的天棚里,差不多都能听得到。怕事的掌柜,拿着个小铁勺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喊:“哪位要丸子汤,锅又开了。”当他走到那张桌子旁边,用铁勺一指柱子上贴着的纸条,小声说:“几位,‘莫论国事’。”随后又喊:“哪位还要汤,锅又开了,锅又开了……”他喊着,走回小摊前,照顾别的顾客去了。

严志诚他们三个人,听得真切,看得明白,互相会心地微笑着。

那张桌子上的人,待掌柜的走后,又谈论起来。一个上了年岁的人,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小声说:“他们哪,行动神不知鬼不觉,说不定今天庙会上就有。”他也伸出手来,比画了个“八”字。

“来了好啊!”还是那个三十多岁的人说。他手里拿着一顶草帽子,“呼哒、呼哒”地扇着风;往四周看了看,说:“快点来吧,这样的日子可难熬喽!”

严志诚坐在那里一面吃,一面听。虽然传说有些离奇,但却表达了人们的愿望,看得出我们这支新生的队伍,影响在迅速扩大。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先生,先生,里边坐,里边坐!”

随着掌柜的让座声,又进来一个人。严志诚一看,是方才在大街上,强拿老汉螃蟹的那个戴面斗的家伙。他一步三晃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严志诚他们对面的一张空桌子上,把螃蟹往桌子上一放,说:“掌柜的,给我来两壶,切一盘肉,咱可要肥的。”掌柜的给他擦着桌子,答应着“是,是”,就去给他打酒,切肉。

这小子瞪着一双三角眼,往天棚里边扫了一圈,然后,把头上的面斗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抬手从脖子后面,抽出一把大折扇,打开,一下不撂一下地扇起来。

董满升从桌子下面悄悄地拉一下严志诚,轻声说:“注意,这家伙就是李大麻子的兄弟,叫李四混子,是宪兵队的特务。”

严志诚点点头,没有言语,偷眼观察着李四混子的动静。

时间不大,掌柜的把酒、肉摆好,李四混子就自斟自饮起来。这时候,天棚里的谈话声完全停止了,人们都用眼角偷偷地瞄着这个新来的酒客。

李四混子斜楞着两只三角眼,吃了一口肉,拿起酒壶,就来了个“喇叭”,然后掰下一个螃蟹大爪,放在嘴里嚼着。一壶迷魂汤下肚,把话就勾上来了。他咂了一下嘴,脑袋一晃,自言自语地说:“真他妈的见鬼,都说有八路。哪儿的八路?昨天镇长说了,根本就没有八路,那是八路成心吓唬人的。”他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话前后矛盾,有些好笑,于是把酒壶往桌子上一蹲,大声喊叫:“掌柜的!”

“先生,先生!”掌柜的赔着笑脸,急忙走过来。

李四混子瞪着三角眼说:“咱们这儿有背地里叨咕八路军的没有?”

“没有,没有!”掌柜的急忙回答。

“听着点。”李四混子把白小褂的袖子往上捋了捋,说:“如果有人议论,你就告诉我,我把他送到宪兵队去。”停了一下,他伸手比画了一个“八”字:“就是比画这个也不行!”

“是,是!”掌柜的连连点头。

方才在街上,李海山就想揍他,之后听了董满升的介绍,见他又要吃要喝,那个气就更大了。可是他没有动,因为上次打盐警有了一次教训,挨了批评,怕自己莽撞了耽误大事;同时,严志诚也极力用眼色制止他。现在,李四混子说出这种话,他可就忍不住了。

这工夫,李四混子抄起另一把酒壶,一扬脖子又来了个底朝天。然后,他把酒壶放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两手扶着桌子,嘟嘟嚷嚷地说:“我告……告诉你们,这三水镇是大日本皇……皇军的天下,别怕那个。八路军?八……八路军,他……他算老几……”

没等这小子的话说完,李海山霍地一下站起来,怒斥道:“你算……”

严志诚一看,糟糕!李海山一闹,说不定我们的计划就要落空。于是他灵机一动,赶忙使劲拉住李海山,大声嚷:“我算,我算。”说着,从衣兜里掏出钱,交给了掌柜的。

李四混子猛听得身后有人答话,吓得浑身冒冷汗,以为真的碰上八路了,赶紧一缩身子,用右手捂住了腰里别着的手枪;但等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三个人争着算饭钱,便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掏出手巾擦起脑袋来。

严志诚拉着李海山,走出卖吃食的小天棚。他完全明白李海山接茬的原因。老实说,今天如果没有特殊的战斗任务,不用说李海山,就是严志诚也轻饶不了他。但是今天决不能因小失大,影响了整个战斗计划。

海山被严志诚拉了出来,他也就明白了。他用感激的眼光看着严志诚,惭愧地低下了头。

董满升对李四混子也很气愤,可是他要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志诚没动,他就不动。后来,李海山接茬了,他正不知怎样才好,严志诚已巧妙地拦住了,就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严志诚本想向战友解释一下,怎奈,大街上赶庙会的人很多,不便开口,只是对李海山叮咛了一句:“要顾全大局。时间快到了,注意警戒!”李海山点了点头,转身走入人群,去执行任务。

庙会上的人是摩肩接踵。严志诚和董满升随着人群,围着娘娘庙转了一圈,见并没有什么意外情况,担任警戒的同志都严守着岗位,于是往娘娘庙走去。

大庙前,更是人山人海,钟鼓声,叫卖声,震耳欲聋。严志诚没有在这里久留,大略地看了看,便领着董满升往庙东走去。

没走几步,只见前面严严实实地围着一群人。严志诚跷脚往里一看,原来是卖艺的。就见一个孩子,光着膀子,两只胳膊从背后举到头顶,两只手,攥着一根木棍,头上冒着汗珠;一个中年人,点头哈腰向四周的观众讨钱,嘴里连连说:“可怜可怜这孩子吧!”

严志诚看到这里,一阵心酸:在这个万恶的社会里,受苦受难的何止盐工啊!方才那卖螃蟹的老人,现在这个卖艺的孩子……

田冬生站在人群外面,装作看卖艺的。严志诚早已看到了他,他也早看到严志诚。等严志诚和董满升走到近前,田冬生往外一挤,就会合到一块了。他们好像谁也不认识谁,在人群当中又往回走。

田冬生悄悄地告诉严志诚: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按预定计划在娘娘庙西边动手。严志诚点点头,也对田冬生谈了河边和警戒的情况。

严志诚和董满升离开田冬生继续往前走,察看情况。他们来到刚才吃饭的那个天棚前,见这儿围着很多人,里边正闹得凶。方才喝酒的那个李四混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提着面斗,斜瞪着两只三角眼,在指手画脚地大声嚷嚷:“我他妈的喝酒不给钱,你管得着吗?我看你就有点儿不地道,准是八路军的探子!”

在李四混子的对面,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黑油油的脸上冒着汗,圆瞪着眼睛,虎势势地盯着李四混子。

严志诚认得,这人是硝坨子的盐工苗瑞祥。他从小在盐滩上干活,日本开新滩以后,离开了家,来到三道桥左近给资本家晒滩。今天庙会,苗瑞祥打算找资本家支些工钱,就便在三水镇买点东西,回家好和妈妈过端午节。谁知,他费了好多口舌,资本家一个子儿也不给。苗瑞祥捺着一肚子火到天棚里来吃饭,正好和李四混子坐了个对面。李四混子吃完酒要走,掌柜的找他要钱,他不但不给,反而把桌子给掀翻了,还动手打了掌柜的。苗瑞祥正憋着一肚子火呢,现在又碰上这欺侮人的事,就上前和李四混子辩理,吵得围上来这么多的人。

李四混子说着,伸手抓住苗瑞祥的小褂:“走!跟我上宪兵队,非把你小子押起来不可!”他回头又威胁摆饭摊的掌柜的:“告诉你,你小子也他妈的跑不了,回头咱们再算账。”说罢,他拽着苗瑞祥就要走,可是苗瑞祥岿然不动。

人们恨透了李四混子,今天见他碰上了硬茬,都非常高兴,要看看李四混子如何挨揍。现在,见李四混子要抓苗瑞祥上宪兵队,大家“呼啦”一下子就围了个严实,挡住了去路。

李四混子见苗瑞祥不跟他走,又围上来这么多人,可真有点下不来台。他老羞成怒,伸手从腰间抽出手枪,冲着苗瑞祥说:“走,不的话,今儿个我就毙了你!”

严志诚暗暗着急,但没有动;周围的人,开始骚动起来;董满升伸开两臂,扒开众人就要往里进;严志诚伸手把他拦住。这当儿,就听得人群里有人大喊一声:“你个兔崽子,吃饭不给钱,还他妈的耍横!”随着话音,闯进去一个人,抡起大巴掌,“啪”的一声,不偏不倚,给李四混子来了个满脸花。这一下子,李四混子鼻子出血了,腮帮子高了,两只三角眼也肿了,手里的枪也掉在地下。

闯进去的这人,原来是李海山。

李海山往当中一站,对苗瑞祥说:“瑞祥,揍他!”说罢,这两个勇猛的盐工,跨步向前,把李四混子牢牢地抓住……

看看太阳,行动的时间就要到了,严志诚碰了碰董满升,小声说:“快来啦,咱们走!”

董满升着急地问:“这里怎么办?”

严志诚微微一笑,说:“不要紧,自有办法。”

董满升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中,叫出李海山,必定要招惹人们的注意;志诚说有办法,那自然是不成问题的;何况李海山只是担任警戒的呢?于是,他急忙跟着严志诚走去。

这时,娘娘庙门前乱开了。就见从东往西,来了有那么十几个日本兵,全都穿着黄色军装,扛着大枪,一个个腆胸鼓肚,耀武扬威地往前走。逛庙会的人,赶紧向两边挤去。

严志诚往前边一看,田冬生他们都在鬼子的周围,每人都盯好了自己的目标,便也和董满升一同跟着往前挤。

严志诚挤到跟前,侧脸数了一下日本兵,我们来的队员,除去在四周担任警戒的以外,一个对着一个还有富余。他随即选好了位置,把草帽从头上摘下。

那队扛枪的日本兵,傲慢地来到娘娘庙前,赶庙会的人虽然急着往两边躲闪,但因为人多,当中只能闪开一条小路。这就给队员们的行动造成了方便。

当这队日本兵走到庙西面的时候,严志诚闪身把排头的日本兵让过,随即把草帽往空中一扔。这是约定一起动手的信号。

严志诚扔掉帽子,扑上去,从背后抓住那个排头的日本兵的枪筒,飞起一脚,正蹬在那家伙的屁股上。日本兵来了个嘴啃泥,大枪就到了严志诚的手里。严志诚接着上前一步,踩住他的后背,举起大枪,“啪”的一声,砸在他的脑袋上。刚才还是傲慢不可一世的日本兵,被严志诚这一枪托子,只砸得脑浆崩裂。

游击队员们见严志诚扔草帽,也都下了手,只听得“嘁哧咔嚓”一阵乱响,日本兵是死的死,伤的伤。

严志诚把这个日本兵打死,一转脸,见董满升跟一个日本兵紧紧地抱在一起,在地下滚,他便急忙端起大枪,大喊一声,“你给我松手”,两臂用力,“噗”的一声,刺刀从侧面插入那家伙的肚子。这个日本兵可真听话,乖乖地松开了抱住董满升的手,伸腿不动了。

董满升站起身,拾起那个日本兵的大枪,把他身上的子弹盒也摘了下来。

这时,一个日本兵挣开了一个战士的手,往西跑去。严志诚刚要去追,从人群里跳出一个人来,一把抓住那个逃跑的日本兵,另一只手跟着往下一伸,抓住他的皮带,用力把他给举了起来,然后,狠劲地往下一摔,那个日本兵“哇啦”叫了一声,躺在了地上。

原来这个人是李海山。他和苗瑞祥正在狠揍李四混子,忽见人群大乱,接着又听有人喊:“八路军打鬼子哪!”李海山这才惊醒,暗自责怪自己莽撞,误了大事。他猫腰拾起李四混子那支手枪,往兜里一放,回头要走,一个日本兵狼狈跑来,他便迎上前去,趁其不备,把他活活地摔死在庙会上。

苗瑞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正在愣神,严志诚拉了他一把,说:“瑞祥,快,跟我们走!”说着,他们朝庙西的横街跑去。

赶庙会的人四散奔逃,游击队员们趁乱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严惩汉奸卖国贼!”“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等标语,贴了个满街,并散发出去。然后,随着人群,跑到河边的横街上。如果拐过前面的街口,就到河边,那里有董满仓备好接应的小船。可是等他们来到街口时,只听得警笛四起,街口上有几个头戴钢盔的日本兵,端着上了刺刀的大枪,把赶庙会的人和从坨地干活回来的工人全部截在路口以北。

日本兵要挨个搜查。田冬生抽出腰间的短枪,回头问严志诚:“怎么办?打吧?”

严志诚咬着嘴唇,判断着这急剧变化的形势。在这紧要关头,如何能够冲过这个街口呢?看来,只有依着田冬生的办法,打,冲过去!他刚要点头表示同意,娘娘庙后面,“嘎嘎”响了两枪。日本兵一愣,忙向娘娘庙那边跑去。游击队员们,便随着赶庙会的人、下班的坨工们冲过街口,转入河下,登上了小船。严志诚一查点,大枪得了十来支,人数不但不少,反而多了一个苗瑞祥。

董满仓等人急忙划船,往对岸驶去。

小船疾驶似箭。队员们都伏在船舱里,监视着三水镇街口;只听得街里人声嘈杂,响着零乱的枪声。

我们的船划出不远,敌人就发觉了,几十支步枪、机枪齐向渡船扫射;但小船很快划进对岸的芦苇塘里,接着又钻进一个小河沟,敌人再好的武器也就没有用处了。

阵阵的海风从迎面吹来。取得战斗胜利的游击队员们,觉得非常凉爽、惬意。严志诚、田冬生、李海山带着战士们和苗瑞祥,拿着从敌人手里夺来的大枪,踏着清水河畔的土道,直朝海边走去。他们边走边说笑,从三水镇里传来的阵阵枪声淹没在这朗朗的笑声里。

【注释】

[1]面斗:天热时戴的一种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