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经过几天的紧张战斗，夺盐活动取得了重大胜利，仅从燕河入海运往解放区的，就是十来船。这些盐，入海后就由渤海支队护送运走。为此，军分区对盐民游击队和渤海支队进行了表扬。
运盐的胜利，使盐民游击队的队员们，参加夺盐战斗的盐工们，各盐村的乡亲们，都喜笑颜开。
为了迎接更大的战斗任务，考虑到当前的形势和几次战斗发生的情况，党组织根据严志诚同志的建议，决定在战斗间隙，进行一次思想整顿。思想整顿要以毛主席著作为武器，结合当前国际国内形势和队伍的实际情况，反复学习毛主席的著作，充分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主要目的是提高队伍的政策、策略水平，加强组织纪律性，以提高部队的战斗力。
干部会议邀请了地方干部和群众代表参加。张大妈和董嫂都参加了。大家学习了毛主席的《战争和战略问题》《整顿党的作风》《反对自由主义》等著作以后，联系思想，进行了自我批评。李海山对自己在两次战斗中表现的无组织、无纪律的现象，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评，受到了大家的称赞。接着，队干部们汇报了队员当中的思想情况，当然，张小虎是个典型了。
严志诚把张小虎夺枪的经过说了一遍，并且谈出自己对吴二顺的看法。大家都认为严志诚这样处理，是对的。最后严志诚对大家说：“对于张小虎同志，敢于和敌人面对面进行斗争，这种勇敢精神，我们应当加以肯定，但对于他不遵守纪律的行为，也必须批评，既要满腔热情，又要严格要求，促使他往正确的方向发展。在这次思想整顿中，一定要遵照毛主席在《整顿党的作风》里的指示办：第一是‘惩前毖后’，第二是‘治病救人’……‘都应该提高共产主义精神……使我们的党达到队伍整齐，步调一致的目的，以利战斗。’”会后，严志诚又领着大家，唱起前两天学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然后，各人都回到自己小队去，和战士们一同学习。
会议散了，人们一边走着一边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精神焕发，喜气洋洋。独有李海山没有唱，只是低着头在想主意。因为会议同意严志诚的提议，决定让他去现身说法帮助张小虎。人们一个个地从他身旁走过，就连走路不快的张大妈，今天也从后边赶过去了。他紧走了两步，追上张大妈，“嘿嘿”地笑了两声，说：“大妈，你看我这个人，哪能干得了这个。”
“怎么干不了呢？”张大妈看着这粗壮的小伙子，不由得乐了。
“我真是不会说呀！”李海山皱着眉头，感到为难。
“那你还不会冲吗？”
“那还行？”李海山知道张大妈打趣他，于是认真地说：“要说打仗，冲还行；这做思想工作，可不能冲。”
张大妈想：是啊，这项工作对李海山来说，是有些难，他这个人，要论打仗，行；要讲说话，是个一句话冲倒八面墙的人。叫他去做思想工作，是有些难，特别是虎子这个孩子，那个任性劲儿，海山还是真不好办。不过，还是志诚提得对，因为他有亲身经历，现身说法，效果会更好；同时，也应当让这个小队长，锻炼锻炼做艰苦细致思想工作的能力。
张大妈想到这里，笑着鼓励说：“海山，别犯愁。你要组织、领导一个小队的学习，做小虎的工作，可说是一次很好的学习和锻炼啊！”
“大妈，我不是犯愁。”李海山笑了笑说：“我真的没辙呀！”
张大妈严肃地说：“你是小队长，总那么出马一条枪还行？应该学会做思想工作。这思想工作，可是一项重要的革命工作啊，革命干部人人都要学会做，不但干部做，战士也得做。这样，我们这支队伍，才能日益坚强、壮大。”
“对！是这样。”李海山抬起头，冲着张大妈“嘿嘿”地笑了，像是最后下了决心似的，跟着张大妈往前走去。
来到张大妈的家门口，李海山突然站住了，说：“大妈，我检查吧。”
“怎么检查？”张大妈问。
李海山笑了笑，说：“就像那回志诚、冬生、满仓和你跟我谈话的时候，我检查的那样还不行吗？”
张大妈点了点头，笑着说：“同志，态度要诚恳，道理要说清楚；因为是以你个人的体会，启发帮助小虎，还要选好节骨眼。好，那就试试看吧。”
李海山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向全体战士动员整顿思想以后，张小虎对自己的问题仍是转不过弯来。当天，李海山就找过张小虎了，今天他这是第二次。
张大妈在盐庄子战斗中暴露了身份，工作不方便，就搬到黄须堡，担任了区委的联络员。她住了两间土房，房子虽然老了，有些倾斜，但经过修整以后，倒还坚固，屋子里也收拾得很整洁。里屋的门帘，是用一块土蓝布做的，外屋的锅台旁边有一口水缸，靠墙根放着两捆芦苇。别看东西简单，放得却有条有理。
李海山由张大妈陪着，迈步进到屋里一看，就见那芦苇上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噘着嘴的张小虎，一个是班长苗瑞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没有言语。看意思，他俩好像是谈了一会儿了。
苗瑞祥见李海山走了进来，知道他们有事，便站起身来，对张小虎说：“小虎同志，你好好地想想，志诚队长教给咱们唱的那个歌儿，‘一切行动听指挥’是什么意思？这可是毛主席说的。”说完，他对张大妈和李海山点点头。
张大妈没有言语，看了看在草上坐着的张小虎——自己的这个任性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
张小虎见李海山和张大妈进来，他又把头低下，用两只手抱住脑袋，胳膊肘顶在膝盖上。
“虎子，”张大妈上前，把儿子的手从脑袋上拉开来，两眼注视着儿子，严肃地说：“抬起头来，打日本搞革命，不能单靠一股子热劲儿，必须要有钢的意志，铁的纪律。没有纪律，就不能执行正确路线，就不能取得革命的胜利。夺枪本来是好事，可是你不服从指挥，想到它的后果没有？这种个人行动是要不得的，任何人都一样，不能够服从统一指挥，他就不算一个真正的革命战士。”老人家说着，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儿子。
张小虎抬起头，看着妈妈那两道锐利的目光，这目光是慈爱的，又是严厉的，充满着激励和希望。他看着妈妈那花白的头发，深深皱纹，都记载着妈妈的辛酸经历。一九三八年，爸爸带着妈妈和自己从山东逃荒来到三水镇，爸爸给滩灶户晒滩，妈妈给人家浆洗缝补。第二年，爸爸得了时令症，病倒在滩铺子里。日本侵略者硬说是瘟疫，在爸爸还有气的时候，就被盐警队给活埋了。滩地上的资本家不但不管，还说爸爸使下了滩空子，这一季滩没给晒完，硬逼着妈妈还债。妈妈不知怎么才好，多亏了严老成大叔，从穷哥们手里凑了一些钱，替妈妈还了债。那一年，自己才十二岁，就开始在盐滩上干活，跟着妈妈过日子……后来，妈妈在党的地下工作者严老成、杨洪海的帮助、教育下，明白了道理，得到了力量，增强了斗争的毅力，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如今，在党的领导下，成立了盐民武装，妈妈那么大的年岁，仍然为群众的利益，人民武装的成长，日夜操劳……
张小虎看着妈妈，又想起了这些天同志们的帮助。吴二顺本来是个盐工，跟所有的盐工一样，对于阶级敌人有刻骨的仇恨，是被抓去逼着当盐警的，吴二顺几次给盐民游击队偷偷地捎口信，要到咱们部队来……那次运盐，个人自由行动，夺了吴二顺的枪，严志诚让把枪还给他是对的。自己为什么这样固执？是自己没有组织纪律观念，是自己阶级觉悟不高，错怪了严志诚，以致发展到闹情绪，耍性子。他想着，想着，一头扑到妈妈的怀里，哭了。
张大妈搬起儿子的脸，说：“别哭，虎子，知道错了，就改嘛。”老人家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看苗瑞祥和李海山。
苗瑞祥回头拿过一支大枪，往张小虎的手里一递，说：“拿着。”
张小虎没有抬头，只是用手把枪抱住。
李海山一看张小虎这个模样，用手一点，说：“你呀，真是个孩子！”说罢他哈哈地笑了。
张小虎怀里抱着大枪，仍旧坐在水缸旁边的芦苇上。苗瑞样走了，张大妈进到里屋，这外屋里只有李海山跟他并排地坐着，显得静悄悄的。
要用现身说法，这正是个时候，可是李海山拿着一根苇子棍儿，一点一点地掐着，那被掐断的苇子棍儿，积起了一大把，他还是没有想好话儿究竟从哪儿说起。他转脸看看张小虎，张小虎也在抬头看着他。
等了好大一会儿，李海山把手里的碎苇子棍儿往地上一扔，把胸脯一挺，“嘿”了一声，说：“虎子，咱可说不好，反正我知道，不服从命令，由着个人性子干，那是不对的。”
张小虎没有言语。
接着，李海山把打盐警、庙会夺枪，自己违反组织纪律的事，诚诚恳恳地检查了一番。
其实，这些事，张小虎听同志们介绍不只一次了，但都没有今天听得这么认真，这么动心。往日，同志们讲述这些事，有的当作笑话，有人批评，李海山也并不大往心里去。可是今天，李海山却从里边总结出了一大堆教训：什么“急躁情绪要不得”，什么“自由主义是革命的大敌，是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什么人家批评他，他心里抱屈，是“小资产阶级虚荣爱面子的思想作怪”；等等。张小虎听着他那诚恳的语调，深刻地检讨，很受启发，很受教育。是呀，我擅自去夺枪，如果被敌人发现了，夺盐就会失败，这种自由主义的行动，不正是革命的大敌吗？如果同志们都这样，谁愿干什么就干什么，怎样进行战斗呢？自己夺来的枪，才觉得好，这不就是一种小资产阶级虚荣爱面子思想吗？想到这里，他浑身感到燥热。
太阳光从门口射进屋里，慢慢地向前伸展，它爬上锅台，越过水缸，洒在了张小虎的身上，他觉得浑身上下都特别温暖。
“开始，同志们帮助我，我还瞪眼不认账呢，赶到后来，慢慢一想，对呀，我这才吓了一跳，那就检讨吧。”李海山说到这里，更靠近张小虎，恳切地说：“虎子，咱们这是革命的队伍，咱们是人民的战士，还能由着个人性子来？要讲政策，讲策略，还要一切行动听指挥嘛！”
这些话，张小虎听了也不是一次了，田冬生对他讲过，董满仓对他讲过，很多同志对他都讲过，张大妈讲的次数就更多了，可是好像全没有李海山今天说得这么有劲。李海山的话是句句打在他的心坎上。他没有等李海山把话说完，一把抓住李海山的手，说：“海山哥，以前我错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李海山爽朗地笑起来，说：“虎子兄弟，咱们错了就改呗。”
张小虎急切地说：“怎么改法？海山哥，你得教给我呀。”
就在这时，门帘一挑，张大妈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看着这两个人民战士，一个是性情急躁，一个是年轻任性，今天居然都省悟过来了，这可以说是我们进行思想整顿的收获，毛主席的话真叫人开窍啊！
老人家慈祥的目光，落在张小虎身上，这目光闪露着革命的前辈对年轻一代的关怀。她严肃地说：“改，必须得从思想上改，你应当首先在会上做检讨，请同志们进一步批评帮助。”
“在大会上检讨？”张小虎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张大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有错误要公开承认，和你志诚哥商量，可先在班务会上检讨。”张大妈用眼光征询李海山的意见，李海山点点头，她又用慈爱的眼光注视着儿子问：“有勇气吗？”
“妈，”张小虎猛地站起来，把那支大枪往胯边一提，两腿一并，大声地说：“有勇气！改正错误就是和思想上的敌人战斗！我一定好好检讨自己的错误，请同志们批评帮助！”
看着自己的同志有了明显的进步，张大妈和李海山心里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