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董大娘到底哪儿去了呢?这件事还得从苗瑞祥那儿说起。

苗瑞祥的家里,只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妈妈,父亲早去世了,自己是妈妈东家缝、西家补,挨村讨饭拉扯大的。贫苦生活的熬煎,使苗瑞祥慢慢地看清了这个吃人的世道。在童年时,他常常想,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干活,多挣钱,给妈妈“拔拔苦”。及至能到盐滩干活以后,他才知道,这种给妈妈“拔苦”的想法,并不实际。资本家贪财如命,从工人身上抽骨吸髓。他亲眼看到很多盐工都惨死在盐滩上;日本侵占盐滩以后,有些盐业资本家和日本侵略者勾结起来,更加惨无人道地压榨、迫害盐工。这时他渐渐明白了,在这种世道里,工人想过好日子是不可能的。他痛恨唯利是图的资本家,痛恨侵占盐滩、杀人放火的日本侵略者,痛恨这个吃人的社会。十几年过去了,心里郁积起来的怒火是越烧越旺。

今年和往年一样,春晒这一季滩,没有拿回几个钱来,往后,娘两个的日子怎么过呢?苗瑞祥非常气闷,使得他对这吃人的社会更增加了仇恨。

这一天,苗瑞祥回到家,妈妈非常高兴。但儿子为什么闷闷不乐呢?妈妈很纳闷。一问才知道是瑞祥散滩[1]了,资本家七折八扣,没给工人几个钱。妈妈怕儿子憋闷坏了,就安慰说:“有钱咱们过日子,没钱咱们也过日子,不就是艰难点吗?这个年头谁家不是这样啊!那些有钱的人,心眼子全是黑的,都得不了好死!”苗妈妈最后还是生气地咒骂了一句。

苗瑞祥怕妈妈着急,就转弯抹角地找笑话说,给妈妈开心。往常,娘两个碰到一些不平的事,就是这样互相安慰,相依为命,无声无息地过着日子。

前几天,盐民游击队在庙会上夺枪的事儿,给苗瑞祥母子的生活里增加了希望,使他们母子看到了光明。游击队员们那英勇杀敌夺枪的情景,始终展现在苗瑞祥的眼前。娘俩没事的时候,苗瑞祥就跟妈妈讲述夺枪的故事。苗妈妈是真爱听啊。她的心里就暗自盘算:咱们穷人,祖祖辈辈在滩地上像牲口一样给他们干活,总没有个好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要想翻过身来,就得跟他们拼。志诚这孩子是有出息的,自从闯关东回来,学得更能了,有见识,有办法,还有胆子,附近这一块儿,谁不夸他呀!他领着大伙干,也许能干出个头来。

苗瑞祥在家的这些日子,听的游击队的事迹更多了,什么西滩追赶胡德彪,盐庄子村头打盐警,李三才交枪求饶……不论到哪家串门,一谈就是这些事。别人对他讲盐庄子和西滩的事儿,他就对别人讲娘娘庙会上打鬼子的事儿。这样一来,盐民游击队的活动,就像神话一样在硝坨子传开了。不管街头巷尾,家家户户,到处都在兴奋地、神秘地谈论着。上年岁的人,还讲述严志诚他爸爸的事儿,边讲边夸赞。人们嘴上说着,心里无不向往盐民游击队。总希望盐民游击队快些到硝坨子来,也有的青年人,希望能参加游击队,去打日本、揍汉奸。

盐民游击队的胜利,却使汉奸、走狗感到惊慌。硝坨子的保长、李大麻子的盐滩管事的、苗瑞祥本家族中的叔叔苗万贯被吓得心神不安,坐卧不宁。前几天,他接到李大麻子的通知,说盐庄子闹八路,让他注意硝坨子的动向,如果发现情况,马上往三水镇里报告。

现在硝坨子到处都在谈论盐民游击队的事儿,这就使得苗万贯很伤脑筋。他到处探听消息,左想右想,可就注意上了苗瑞祥。其实,他并没有抓到什么把柄,只是怀疑,为什么以前没有谈论的,而偏偏在苗瑞祥回家以后,硝坨子的人才谈论起游击队的事儿呢?是不是苗瑞祥传播的?苗万贯是越想越有道理,于是就在苗瑞祥的身上打起主意来。

这天吃完晚饭,苗万贯来找苗瑞祥,打算先探探口气。可是到家一问,苗瑞祥去滩里找活儿干去了。

苗瑞祥走到三岔口炮楼,正好赶上戒严,把他给截住了。在人群中,他看见了董大娘和董大富。他真想上去问问满仓、满升他们怎么样?游击队现在在哪里?游击队还要人吗?可是因为四周全是日本兵和盐警,说话不方便,所以始终没有开口。他想:这娘儿两个,可太危险了!他就暗中护卫着她们两个。

等到天黑以后,戒严解除,董大娘带着女儿大富往东走去,苗瑞祥也悄悄地尾随下来。刚刚过了大桥,一转眼,她娘儿两个不见了。苗瑞祥稍一打愣,就见董大富爬上了大道,一直往东跑去。这是干啥去?董大娘又到哪儿去了呢?他暗暗地着急。

苗瑞祥紧走了几步,来到桥边,低头一看,就见董大娘独自一个,坐在沟边,仰着脸,直盯盯地看着远处跑着的董大富。

苗瑞祥往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就蹲下身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娘”。

“谁?”正在望着女儿的董大娘,听得背后有人叫她,吃了一惊。

“是我,大娘。”苗瑞祥小声说:“我是瑞祥。”

“你来做啥?”董大娘警惕地问。

“我?”苗瑞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停了一下,解释说:“大娘,我是跟你老人家来的。”

“跟着我做啥?”董大娘镇静地问。她两眼打量着苗瑞祥。

董大娘对苗瑞祥是熟悉的。有的时候,苗瑞祥从她家门口过,总要进去串个门儿,歇歇腿儿,以前印象就不错。可是今天,她不能不加小心,日本兵要围盐庄子,大富去黄须堡给严志诚他们送信,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万一走漏了风声,可关系重大呀!当她听完苗瑞祥说明了究竟,这才松了一口气,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

苗瑞祥暗暗地敬佩老人家,这么大的年纪,还为抗日操心,对照自己却非常惭愧。他忙问:“大娘,你老人家打算到哪儿去?”

董大娘说:“我就在这儿等她。”

“别。”苗瑞祥说:“天晚了,这儿离日本岗楼又近,可不是待着的地方,若不然,到我家里去吧。”说着他猫下了腰就去搀扶董大娘。

董大娘看着这诚实厚道的苗瑞祥,又往四周看了看,点头答应了。

董大娘在苗瑞祥家里,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硝坨子离盐庄子不到十里地,在这深夜里,盐庄子的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鬼子的马蹄声,李三才的铜锣声,群众的怒吼声,杀人的子弹声,声声揪住了董大娘的心。乡亲们,也都彻夜未睡,在默默地听着,为盐庄子的乡亲们担心。

远望盐庄子火起,硝坨子的乡亲们心如火燎,苗瑞祥更是坐立不安,看着自己的妈妈和董大娘,他是一个劲儿地搓手着急。直到三岔口火起,盐庄子村外响起了枪声,那枪声渐渐地由东往西,盐庄子的火熄灭,董大娘和硝坨子的群众才舒了口气。

天刚亮,董大娘就要到盐庄子去。苗妈妈不放心,她让苗瑞祥把董大娘送过去。

苗瑞祥和董大娘刚刚走出门口,就碰见了苗万贯。

苗万贯四十开外的年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手里拉着一根文明棍儿。他让过了董大娘,伸手拦住了苗瑞祥,问:“瑞祥,往哪儿去?”

苗瑞祥没好气地说:“上前边,盐庄子。”

“你昨天不是走了吗?”

“日本人戒严,又留下了。”

“去盐庄子有啥事?”

“看看去,整整烧了一宿。”

苗万贯这小子“嘿嘿”一阵冷笑,说:“看那有啥用?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我看还是‘各扫自己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吧!瑞祥,还是别多事,走,回家去,大叔有话跟你说。”

“有啥话?就在这儿说吧。”苗瑞祥有些不耐烦。

董大娘怕耽误时间,很着急。于是她对苗瑞祥说:“我自己先走了。”说罢,老人家迈步走出了硝坨子。

太阳升起,霞光洒遍大地,夜间那阵阵乌云,早已散开,只是在天际还隐隐地留着点点痕迹。董大娘迎着朝阳,越走越快。

这时,就见迎面来了两个人,因为阳光的照射,董大娘看不清是谁,她刚要躲开,不想前面有人喊了一声:“妈!”

董大娘心里一阵惊喜,这不是满升的声音吗?不对吧,也许是心里惦记,耳朵发惊?老人家忙停住脚步,仔细向前一看,见那两个人冲着自己跑了过来。等到跟前一看,可不是满升吗,后面还跟着李海山。

董大娘可高兴了,忙往前紧走了两步,问:“大富把信儿送到了吗?”

李海山回答:“送到了。”

“盐庄子怎么样了?”董大娘急切地问。

盐庄子的事儿,李海山本来应该详细地告诉给老人家,怎奈时间不允许,他这是到硝坨子去完成一项重要工作的。于是他说:“盐庄子的事儿,等一会儿再详细地说,你老人家这是从哪儿来呀?”

董大娘就把昨晚上到现在的经过,粗略地说了一遍。

李海山一听苗瑞祥被苗万贯留下了,心里一惊,忙问:“就是苗万贯一个人吗?”

董大娘说:“没有看到别人。”

李海山回头对董满升说:“苗万贯这个家伙,咱们正想找他,他倒送上门来了。满升,你扶着大娘回盐庄子,把情况报告志诚队长,我得赶快去硝坨子。”说完,他转身迈开大步走了。

李海山知道,苗万贯是硝坨子的伪保长,跟李三才是一路货色。虽然苗万贯家没有滩,也没有那么大的势,可是他财迷心窍,总想往上爬。他在李大麻子的盐滩上管事,平时也仗着官势,压迫穷人。今天他拦住苗瑞祥,究竟是为什么呢?

李海山急不择路,踩着遍洼的黄须菜,直插过去。当他登上硝坨子大街时,两条裤腿都已经湿到了膝盖。他不管这些,一直走到苗瑞祥家的门前。

苗瑞祥住的是两间破草房,正临当街。李海山刚想跨进门去,就听里面有人高声说:“这个事儿,谁也管不着!”

李海山一愣,马上停住了脚步;他听得出,这是苗瑞祥的声音。

这时,又听得屋里有人用教训的口吻说:“你小子也别跟我装熊,别说你这条汉子,就是比你再硬的,也顶不住日本宪兵队的刑法,常言说:‘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啊!我是你叔,能给你亏吃吗?我劝你,趁早别跟他们胡闹……”

李海山听到这里,火了,“嗖”的一声,从腰间把盒子枪抽了出来。他本想一步闯进屋里,教训苗万贯一顿。但他又一想,别莽撞,靠近点听听他还说些什么。

李海山提着盒子枪,悄悄地走进屋里。就见苗瑞祥两手掐腰坐在锅台上,圆瞪着俩眼喘着大气,满脸涨得通红。苗万贯在里屋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手提着大褂,一手扶着门框,脸朝着里屋说;“嫂子,咱们一笔可写不出两个苗字来,我的话可说到这儿了,打算怎么办,你可得拿定主意啊!”

就听得苗妈妈在里屋说;“谢谢你,主意我早拿定了,孩子愿意干啥就干啥,你就用不着管了。”

苗万贯不知道李海山在屋里。他听苗瑞祥这娘儿两个全都这么硬,把脸一绷,提着大褂的手往下一甩,发狠地说:“不让我管?没那么便宜!……”

李海山听不下去了。昨天夜间盐庄子遭劫这一肚子火,一齐涌上心头。于是他右手提着二把盒子,伸出左手,猛地上前一把抓住苗万贯的衣领子,大声怒斥:“不便宜,你打算怎么办?”

这一声,好似晴天霹雳,可把苗万贯吓坏了。他回头一瞅,好家伙,枪口对着自己的脑袋。他两腿一软,就跪在地下。

苗瑞祥一抬头,见是李海山,马上就站了起来。

苗妈妈在里屋也吓了一跳,一见来人是李海山,乐了。见李海山这个小伙子,说话这个嗓门,手里握着支短枪,动作这么利索,心里暗想:怪不得瑞祥那么喜欢他们呢?敢情盐民游击队还真威风!

就在这时,听得门外有人说话:“海山同志,先把他放下。”随着话音进来一个人。

李海山抬头一看,是队长严志诚,只见他满脸大汗,裤腿也被露水打得精湿。显然,志诚来得很急,一定和自己一样,是插荒过来的。再一看,门外还站着一个背着大枪的战士,那是董满升。

原来,董满升把妈妈送到盐庄子,马上找到大队长报告。严志诚怕李海山一个人对付不了苗万贯,又担心他一时感情冲动,做出违背党的抗日政策的事情来。所以,他当即和董满仓等人商量,由董满升领路,插荒赶到硝坨子。

李海山看罢,只轻轻地一抬手,就把苗万贯提了起来,随后又那么一扔,“咕咚”一声,苗万贯摔倒在地。

李海山指着苗万贯,说:“告诉你,从今往后你要老实点!”

严志诚走到屋里,威武地站在苗万贯的面前,说:“现在,全国有不少地方,都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组织起抗日武装,并建立起抗日民主根据地。日本帝国主义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他们是再也无法逃脱灭亡的命运。如今,我们盐工也拿起枪杆子,我们一定要和全国人民一道,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盐滩去,打出中国去。凡是不愿当亡国奴的中国人,都应当认清这个形势,团结起来,共同抗日。我们的政策是,凡是赞成抗日的,不分民族、阶级出身、性别、职业、文化程度,我们都欢迎;我们也欢迎伪职人员,包括你,改邪归正,站到抗日这方面来。只有那些死心塌地的汉奸,才与我们抗日的军民为敌。但是,可以断定,他们是没有好下场的!……”

苗万贯低着头,一边听,一边暗暗地打主意。确实,他觉得共产党是真正抗日的,人家的政策,真够宽大呀。自己虽然给日本人做过一些事,如果从今洗手不干,看样子,共产党还给出路。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还有一线希望,原来那种恐惧心情,此时平复了许多。可是他是个软的欺,硬的怕,动摇不定的人。他马上又想道:日本人那么厉害,共产党对付得了吗?眼下日本人还挺横,惹了他们,我这家业、职位……这可怎么好啊?……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偷眼看了看严志诚和李海山,还有门口外站岗的那个“八路”,都持枪注视着自己,真是威风极了。他赶紧把头低了低,嘴里连连答应着:“是,是,是!”

严志诚对李海山点头笑了笑,回头又对苗万贯说:“苗万贯,政策给你讲清了,道理向你摆明了,走哪条路,由你自己挑,但是骑墙头是不行的。你现在可以走了,回去好好地想想该怎么办,以后有事还要找你。”说罢,把手一挥,叫苗万贯回去考虑问题。

“是打鬼子,还是当汉奸,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告诉你,今后你如果再做一件危害抗日的事情,就留神你的脑袋!”李海山怒气冲冲地说。

“是,是!”苗万贯听说叫自己走,连连地鞠躬,嘴里一个劲儿地说:“不敢,不敢!我赞成抗日,我一定抗日。”

老实说,如果严志诚不赶到,李海山是轻饶不了苗万贯的。因为父亲被杀,家乡被烧……他正窝着一肚子火呢。如今,听了严志诚的讲话,是暗暗点头,从心眼里佩服。他又想起杨大叔经常嘱咐的话,要好好地向志诚学习。

苗万贯头也不敢抬,抱着脑袋,往外就走,当他来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得有人冲他喊了一声:“抗日,咱们欢迎,要胆敢捣乱,咱们有账算!”苗万贯没敢再看,他知道这是在外边站岗的那个小伙子喊的,于是他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苗万贯那个狼狈相,严志诚、李海山和苗妈妈都笑了。

苗瑞祥走进屋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着对众人说:“对待这路号的人,软了就是不行,他们就是软的欺侮,硬的怕。”

苗妈妈上前拉住严志诚的手,说:“孩子,坐下,你来得正巧,不然的话,还不知道是个啥结局。”接着她又招呼董满升;“孩子,你也进来。”

苗瑞祥忙说:“妈,他就是董大娘的二儿子,叫董满升。”

“是啊!”苗妈妈上下打量着董满升,想起了夜间在一起的董大娘,忙问:“孩子,看见你妈妈了吗?”

“看见了,我妈已经到盐庄子了。”董满升在门口回答。

苗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她是多么喜欢这些年轻人啊!

严志诚对苗瑞祥说:“瑞祥,上次在庙会上,因为时间紧,没能跟你多说。咱们盐工,遵照毛主席、共产党的教导,把武装队伍拉起来了,一定要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盐滩,打出中国去!咱们可得干啊!”

苗瑞祥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严志诚,嘴里喃喃地说:“毛主席,毛主席……”他猛地上前,抓住了严志诚的手,激动地说:“志诚,你说,毛主席叫咱们怎么个干法?”

苗瑞祥在庙会上的行动,使严志诚对他更有了了解,这个阶级弟兄对日本侵略者怀有满腔仇恨。于是,他用力握住苗瑞祥的手,说:“毛主席号召我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我们要听毛主席的话,拿起枪杆子,和日本侵略者干!”

“对!”苗瑞祥顿时觉得眼睛亮了,他激动地说:“人心齐,泰山移。只要大伙一条心,准能把日本侵略者赶走。”

“对嘛!你算说到点子上了。”李海山在一旁说:“瑞祥,只要咱们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往一块儿使劲,不论他多么凶恶的敌人,全都能扳倒。”

……

几个人兴奋地谈论着,是越说话越多,越谈越高兴。

太阳光从窗户上射进屋里。苗妈妈觉得今天的太阳特别亮。她坐在炕上,一字一句地听着年轻人的谈话,觉得那么顺心、入耳,心里暗暗称赞:对呀!志诚他们说得对呀!由着日本鬼子、汉奸走狗杀人放火,这样下去还了得吗?人家董满升他妈,都那个岁数了,还参加抗日呢,自己就这样窝窝囊囊地下去吗?以前,总想让孩子好好干活,过好日子,可是,不把日本人赶走,不把李三才那伙子打垮,不把苗万贯这号人压下去,咱们穷人哪辈子也甭想抬头。只有跟着毛主席走,才能真正地过好日子。大半辈子的苦难生活经历,使她明白了许多道理,老头子的死,自己的难,如今儿子长大了,还是没有个头儿。若不是毛主席给咱们穷人指出方向,咱这一辈子还不知道怎么熬哪!……想到这里,苗妈妈问:“昨晚上,盐庄子怎么样?”

严志诚从头到尾把昨晚上的事儿说了一遍,这娘儿两个是越听越激动。

苗瑞祥猛地站了起来,说:“妈,我要是参加盐民游击队了,非把这帮子吃人的野兽全消灭了不可!”

苗妈妈看了看儿子,她说:“说得对,孩子,去吧,永远听毛主席的话,跟你哥哥们一道去打日本鬼子!”

严志诚和李海山听了这母子俩的对话,真是感动极了。他俩互相看了看,一同上前,拉住苗妈妈的手,同声说:“你真是一位好妈妈!”

苗妈妈说:“我以前就知道要瑞祥干活、过日子,这回我明白了,不把这些吃人的魔鬼打倒,我们穷人哪辈子也抬不起头,过不好日子。孩子,听毛主席的话,你们走得对呀!”老人家说完笑了。

严志诚和李海山把苗万贯教训了一顿,又动员苗瑞祥参了军,当然十分高兴;可是他们的任务才完成了不到一半。他们是按照党组织的决议,来此宣传党的政策,发动群众的。他们商量了一下,准备叫苗瑞祥去召集盐工们,到这里好好谈谈。谁知苗瑞祥早就溜出去了。他早就想收拾苗万贯一顿,无奈不敢下手,一来苗万贯势力大,自己人单势孤;再则苗万贯是本家族中的叔叔,打了苗万贯,又怕妈妈不答应。今天这件事,真使他心情大快。更使他高兴的是,妈妈答应他参加盐民游击队,和严志诚他们一同去抗日。这纯厚、热情、机灵的小伙子,他要把心里的高兴,告诉给盐工们,同享这个快乐。他还要把跟自己合情合意的人找来,向盐民游击队的人表表自己的心愿,听听人家说的道理,开开窍。苗瑞祥出得门来,那梆子腔老调可就哼哼开了,一边走一边唱,一句又比一句高,他要把心里的高兴劲儿全唱出来。

苗瑞祥出门不大工夫,就约来十几个人。

他领着众人来到家里,进屋就说:“志诚,海山,你俩说,咱们怎么干吧?我把人可都叫来了。这些都是穷哥儿们,对鬼子、汉奸恨死了,也都和我一样,想参加咱们的队伍。”

严志诚抬头一看,嚯,一大帮,忙起身让座。这些人自己大都认得。他笑着说:“好哇,大家要参加咱们自己的队伍,好。”于是,他问明了每个人的情况,准备收下大部分,其余的留在村里。他说,参加游击队是抗日,留在村子里也是抗日,地方工作,也需要一批骨干力量。然后,他又向大家传达、动员完成夺盐的任务。

众人都集合到屋内,苗妈妈坐在炕里,听着严志诚的布置、动员。他简单地谈了谈国际、国内斗争形势,又详细地分析了盐区的情况,认为形势对我们十分有利。在这大好形势下,我们要积极开展工作,宣传党的各项抗日政策,扫除障碍,把群众发动起来,扩大抗日队伍,狠狠打击敌人,以逐步建立起盐区抗日民主根据地。而从敌人手里夺盐,是反对敌人的经济掠夺,支援解放区,粉碎敌人的经济封锁的一个重大行动,我们一定要坚决完成!

他们谈得很多,很兴奋。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升到了高空,那金色的光辉,照亮了整个盐区。

【注释】

[1]散滩,即晒滩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