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日本宪兵队队长高乔，回到宪兵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左手狠劲往桌子上一擂，嘴里咕咕噜噜地叨咕着日本话，他那被保险刀刮得发青的脸皮，此时更加青得厉害。
浅野坐在高乔对面，一个劲地摇晃着那缠着绷带的脑袋。
时间不长，雷紫剑赶到宪兵队，他没容通禀，就直接闯到高乔的办公室。
在宴会上，李大麻子将了他一军，闹得他差一点下不来台。既然是几个盐工闹事，为什么今天会发生庙会抢枪，并且打死了“皇军”？这是几个盐工所能够干得出来的吗？雷紫剑来，就是找高乔策划，怎样对付盐滩上的八路军，好找回在盐庄子伤人、丢枪的面子。同时也证明李大麻子的情报不可靠。
高乔见雷紫剑进来，马上把肚子一挺，恢复了他那种“武士道”精神的神气。因为他不愿意在中国人面前流露出丝毫的怯弱。他摆手让雷紫剑坐下，然后鼓着嘴说：“雷的，土八路的逮住？”
雷紫剑慢慢地摇了摇头，活灵活现地说：“高乔太君，根据我的看法，这绝不是土八路所为，一定有八路军大部队开进盐区，他们派小股部队潜入了三水镇。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全力对付。”
浅野因为在盐庄子挨了炸，狼狈而逃，总觉得面子上不好看，真要是几个盐工闹事，不就更丢人了吗？他用手摸着头上的伤口，附和着雷紫剑说：“八路军是大大的，可是，害怕的没有！”这小子又装起大胆来了。
狡猾的高乔，明白浅野说话的意思，把眼一眯缝，点了点头。他对雷紫剑说：“害怕的不要，八路军大部队没有，李的情报，统统是土八路的干活。”
雷紫剑一听，到现在高乔还听信李大麻子的情报，于是他站起来，走到高乔的跟前，神气地说：“高乔太君，李镇长的情报不准，像今天这样的事，能是几个盐工干得出来的？”
眼前，庙会上的事儿还没有结束，而雷紫剑又告李大麻子的状，使高乔很恼火。他把眼珠子往上一翻，站起来，冲着雷紫剑把手一伸，生气地说：“你的，情报拿来！”
雷紫剑一瞅，要糟。高乔让拿出情报来，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三水镇的特务机关，全归宪兵队掌握，“强化治安运动”以来，建立的保甲联防，又统统归镇长李大麻子所管，自己虽然是盐警大队长，表面上看，管辖着三水镇，但李大麻子依仗着他的盐滩多、资本大，死抓住保甲联防不放，收到情报，直接往宪兵队里送，自己根本插不进脚去，耳闻着浅野也在搞特务活动，但是盐警队怎么管得着日本人呢？不错，盐警队里也有情报组织，但这是自己担任盐警大队长以后刚刚建立起来的，还没有发挥作用，哪里有情报可谈呢？这个死心塌地的汉奸，想到日本盐滩经理浅野在旁边坐着，不由得乐了。心说：“要情报，这不就是活的情报吗？”雷紫剑赶忙后退一步，朝高乔赔着笑脸，说，“高乔太君，您若不信，可以问问浅野先生嘛。”
高乔刚要答话，门外有人喊了一声：“报告！”日本小队长龟村走了进来，立正站好，说：“镇长李的，要见。”
高乔没有言语，把手一扬，表示同意。龟村答应一声，返身走了出去。
时间不大，李大麻子走了进来。
雷紫剑一看，进来的不仅是李大麻子一个人，后边还跟着盐庄子保长李三才。那小子，一身油绸子的裤褂溅满了泥，下半身全是水，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虽穿着鞋，却被烂泥粘得看不出模样来了。他进屋就放声痛哭。
高乔不认识李三才，他见李大麻子带进这样一个人来，不由得一愣。
浅野和李三才可特别熟悉。因为，盐庄子离沙岗子日本大柜仅仅十里左右；再说，华北盐田好多滩全是李三才经办开的。今天他一看李三才这般光景，赶忙站起身来，抓住李三才的胳膊，问：“李的，这是什么干活？”
李三才看到浅野，哭得更热闹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的家完了，我的兄弟也死了。太君，为我报仇啊！”
高乔没听明白，叫他慢慢说。
李三才添油加醋地说了起来。什么八路军在盐庄子把他的枪下了，他的弟弟李四混子在庙会上，也被八路军打死了……他如丧考妣似的哭诉了半天。
雷紫剑一听，李三才张口是八路军，闭口是八路军，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忙问；“李三才，你说，到底来了多少八路军？你们村子里住了多少？”
李三才把大腿一拍，瞪着眼说：“我的雷大队长，谁看见一个八路军来着，不就是那么几个穷晒滩的吗！”
“不对！”雷紫剑马上逼着问：“几个晒滩的，就能够闹得这么凶？”
“是我亲眼看见的。”李三才进一步解释说：“自从严志诚闯关东回来，晒滩的就有点儿拔腰板，这回是越闹越大了。”
“严志诚，严志诚……”雷紫剑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深深地刻下了“严志诚”三个字。
“是严志诚。”李大麻子说：“他是严老成的儿子，大个子，看样子，这个穷盐工有点来历。”
“什么来历？”雷紫剑问。
“这……”李三才答不上来了。
“他很可能是共产党。”李大麻子替李三才做了回答。
“对，对，可能是共产党。”李三才顺着李大麻子的口气回答着。
“共产党？”高乔从牙缝里冒出了句话：“共产党钻到盐滩里来了？”
李三才哭丧着脸说：“好家伙，这些穷晒滩的闹得可凶了，到处站岗放哨，还排队练操。这两天华北盐田那一片，就像是他们的天下了……”他见别人没有插嘴，还以为自己说对了，又说：“要不是他们这次来三水镇，我想出盐庄子那可比登天还难，把得可严了。他们还说，要到镇里来端皇军的老窝……”
“八嘎！”高乔听到这里，火了，“统统死了死了的！”
街里的枪声更密了。突然电话铃响了，高乔接过电话一听，说是八路军打死人以后，抢走了枪，坐着小船往河西去了。搜查的结果，连一个八路军也没有找到，只见到很多传单和标语。高乔气得把话筒摔在桌子上，呼呼喘着大气。
从一进屋，李大麻子就察看着气候，现在见到这般光景，认为时机到了。于是他抖了抖他的罗布大褂，用手帕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珠，说：“晒滩的造反，破坏产盐，打死皇军，这个事件非同小可呀！我们如果不早下手，令虎生翼，那就悔之莫及了。高乔太君，皇军为国捐躯，我四弟为皇军殉职，这可以说是我们的损失，但具体到我三才弟来说，损失可就更大了，他的弟弟死了，他的家没了，这可以说是我们忠于皇军的表现。”
高乔阴沉着脸，点点头，问李三才：“李四混子是你什么人？”
李三才急忙回答：“是我的弟弟。”
“弟弟，弟弟。”高乔停了一下，打量了李三才一番，又问：“你的说话，盐庄子，八路军多少？”
“没有。”李三才忙说：“真正的八路军一个也没有，全是一些晒滩的干的。听说他们成立了什么盐民游击队。”
“晒滩的苦力，土八路？”高乔咬着牙，忽然站起来，一把抓住李三才，直盯着他的眼睛，大声说：“你的心的坏啦，撒谎，撒谎的！”
李三才万万也没有想到，高乔会来这么一手。他两手抱住高乔的胳膊，哭丧着脸说：“太君，太君！我可没有说谎啊！你不信可以问问他俩。”说着，他指了指浅野和李大麻子。
高乔眯缝着眼，逼近李三才，看了半天，然后松开李三才，狂笑一阵，说：“嗖嘎！我的明白，你的，大大的忠心，盐警中队长的干活。”
李三才被高乔吓晕了，一时没有答上话来。
李大麻子忙代李三才回答：“效忠天皇。”
高乔看看浅野，浅野点头表示同意，这才转向雷紫剑：“雷的，他的，盐警中队长的干活？”
雷紫剑一听，这个气呀，心里说：好个李大麻子，你这是硬往我被窝里伸腿，成心挤我。好，咱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他知道，高乔、浅野全答应的事儿，拧是拧不过来的，虽然自己是盐警大队长，可一切事还得听从日本人的。事已如此，也只好顺水推舟，满口答应“是，是。”随后，他拍了一下李大麻子的肩头，苦笑着说：“感谢李兄的推荐，我盐警队里，又多了一员虎将，这全是李兄的功劳。”
李大麻子看透了雷紫剑，知道彼此钩心斗角远远没有结束。但他认为，李三才当了盐警中队长，这是一个胜利。这样一来，在盐警队里有了自己的人，将来有事，这一中队盐警，就可以应付应付；如果雷紫剑继续和他作对，他就比较容易对付了。于是，他也笑着对雷紫剑说：“不分彼此，咱们效忠天皇！”说罢，轻轻一笑。
狡猾的高乔，看见这些，也不计较，忙走到屋里，打开渤海盐区的地图，盘算着向我新成立的盐民游击队，发动一次突然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