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时间过得真快,眼看新年快要到了。
两个多月来,严志诚、吴二顺等几个伤员,在张大娘、董嫂、刘德望和黄须堡群众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下,伤势渐渐地好起来。
这天,吃罢早饭,董大富和董嫂,领着二旦照例来到张大妈的家里,照顾伤员。进屋一看,张大妈正在屋里和吴二顺说话,严志诚却没有在屋里。董大富(她已经是盐民游击队的卫生员了)董嫂给吴二顺换了药,就爬上炕,坐在一起说起话来。
今天和往常一样,吴二顺的话特别多。他自从到了盐民游击队里,觉得一切都很新鲜,一切都很亲切,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这里和盐警队比较,真是两个天地:老百姓对盐警队恨之入骨,看见它就东藏西躲,而乡亲们和盐民游击队却亲如一家;盐警队里,当官的对士兵非打即骂,而在盐民游击队里,官兵一致,上下打成一片,你如果不了解情况,就分不出上下级来……在养伤的这些日子里,队员们来看他,乡亲们来看他,特别是队长严志诚,对他关怀得更是无微不至,处处都是以身作则。这些,都使他深受感动,很受教育。
吴二顺拿出一张小纸条,在纸条当中捏上一撮早烟叶,慢慢地卷好,点着。这烟虽然不如烟卷抽起来便当,可它是乡亲们亲手种的,亲自送来的,吸起来那醇厚的香味直入肺腑。他连吸了几口,说:“我是怀着报仇的心思参加革命的。报仇,这仇怎么个报法?报谁的仇?这个事儿,以前,在我的脑袋里,稀里糊涂。养伤的这些日子,严队长耐心地给我讲道理,我才明白过来。”
谈到“报仇”,董大富是侧耳细听,因为自己也有为亲人报仇的想法。她心里暗自琢磨:对呀!他的老婆和孩子被敌人杀害了,难道多杀敌人,为老婆、孩子报仇,这还有错吗?她想着,两眼望着吴二顺。
吴二顺抬头看了看张大妈和董嫂,继续说:“前几天,我把这个问题对志诚说了,他问我:‘如果把你老婆、孩子的仇报了以后,怎么办呢?’我说:‘那……我可没词了。’他笑着说:‘那就解甲归田,照旧去晒大滩,吃老仓米,受牛马罪,是不是?’我没话说了。”
吴二顺把烟根掐灭,扔在地下。屋里的几个人都在静静地听着。小二旦靠着董嫂的腿,站在炕下。
“嘿,咱这脑瓜子里就是少点东西!”就见吴二顺把手一抡,说:“后来,志诚对我说了好多。他说,不光你有仇,我有仇,普天下的穷人都有仇啊。我们的仇和劳苦大众的仇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这就是阶级仇,民族恨。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个人的仇报了,就都扔掉枪杆子,回家晒盐去了,那不还是得受压迫、受剥削吗?如果敌人再反过手来,照样杀我们的脑袋,烧我们的房子,抢我们的东西,那我们穷人就永远也拔不掉这苦难的根子。”吴二顺说到这里,激动得站了起来。
董大富想:“是啊,个人的仇和整个阶级的仇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如果光为报个人的仇,就永远也拔不掉这苦难的根子。但这苦难的根子是什么呢?又在哪里呢?”
“这根子,”吴二顺把眼一瞪,咬着牙说:“咱们穷人的仇根子,就是这个吃人的旧社会!”说着,他把拳头用力一抡,好像要把这吃人的旧社会砸烂。
“吃人的旧社会?”董大富瞪着两只眼睛,不解地看众人,“什么是吃人的旧社会?”
“志诚对我说,就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吴二顺说。
“是啊。”张大妈看了看大家,说:“咱们的仇根子就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社会。这个社会由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统治着。他们互相勾结起来,压迫我们,剥削我们,就像压在我们头上的三座大山。现时,咱们大片国土被日本帝国主义侵占,就是因为代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国民党反动派,有军队不打,也不许别人打。说什么‘攘外必先安内’,搞什么‘曲线救国’,真心眼里是想消灭坚持抗日的共产党,消灭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八路军、新四军和人民游击队。咱们受压迫、受剥削,咱们亲人被杀害,咱们世世代代受苦受难,就是因为有这个仇根子、苦根子。我们要想拔掉这仇根子、苦根子,就要在共产党、毛主席的领导下,不怕流血牺牲,打倒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建设一个新社会、新中国。”
“是这样!”董大富心里豁然开朗,不禁叫出声来。
张大妈继续说:“不过,目前,日本帝国主义打进来了,我们国家有沦为殖民地的危险。当前最主要的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所以,我们全国人民要团结抗战,先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同时要打击那些反对抗日、通敌卖国的汉奸、走狗、亲日派!”
太阳的光线射到屋里,整个屋子暖洋洋的。大家正说得高兴,房门一开,严志诚挑帘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刘德望。
进得门来,刘德望上前一步,拉起严志诚那条受了伤的胳臂,看了半天,才慢慢地说:“我说志诚,你得好好养伤,千万可别着急呀,你是队长,咱们这台戏还得靠你唱哪!”
众人让座,严志诚并没有坐下。他感激地看了看刘德望,说:“老刘同志,戏得靠大伙唱,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啊!革命在前进,我可不能老待着。”
董嫂也说:“志诚,你可要好好养伤啊,小心可别落了残疾。”
严志诚一听哈哈大笑,说:“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抗日战士,永远也残废不了。”说着,他把右胳臂高高举起。
大家先是吃了一惊,后来,人们见严志诚举胳臂并不怎么费劲,知道他的伤势快好了,心里很是宽慰,都朝他微微地笑着。
在养伤的日子里,严志诚总是忙里忙外,想这想那,一刻也闲不住。他想到了盐区的群众,想到了部队的战士,也想到了盐区的斗争,他还想到了全国的形势和整个党的事业。为了做好今后的工作,他还借养伤的机会反复学习了几篇毛主席的著作。从而,他的眼界更开阔了,心胸更宽广了,政策、策略水平和斗争艺术水平也大大提高。革命的烈火,在他的心胸里越烧越旺。
前些日子,部队党组织开了一次会,根据军分区和盐区党委的指示决定派人协助地方政府,在沿海地区的各个盐村,进一步发动群众,把抗日民主政权,再充实和整顿一番,没有建立的,要尽快建立起来。如今,同志们都分头出去了,究竟干得怎么样呢?于是他问张大妈:“大妈,都还没有回来吧?”
“没有。”张大妈说:“就是满仓昨天派人给带了个口信,说还得等些日子才能回来。”
这时,房门一开,进来三个人,头前是苗瑞祥,后面跟着张小虎和董大爷。
苗瑞祥进屋就说:“志诚在这屋,嚯,人都在这里了。”
严志诚看见董大爷,连忙起身让座,说:“大爷,你老辛苦了!”
“你看,队长怎么也说这话?”董大爷装作嗔怪地说:“不是打鬼子闹革命吗,还用分岁数大小?你怎么和他们一样呢!走这一趟,我可没有少说他们!”说罢,老人家笑了,笑得是那样爽朗。
严志诚问:“瑞祥,冬生呢?”
苗瑞祥说:“我们小队长领着同志们还在硝坨子,我们这是先到家里送个信儿。”
“你母亲她老人家怎么样?”严志诚问。
“挺好。”苗瑞祥回答。
张小虎把话接过来说:“苗妈妈当了硝坨子的妇救会主任了。”
“你少说话!”张大妈疼爱地斥打张小虎。
苗瑞祥带笑对张小虎说:“这场戏,哪有你唱得好?”
张小虎吐了一下舌头,站在一边不言语。
“瑞林他们怎么样?”严志诚接着问。
“行,我那瑞林二哥还真是好家伙!”苗瑞祥连连称赞:“村长他当定了,把苗万贯的事儿也给抖弄出来了。”
“苗万贯又有活动?”严志诚问。
“可不嘛。这个家伙,是鸡蛋掉在油锅里——滑透了。”苗瑞样站在那里,比画着说:“李三才听说他参加了夺盐,把他抓走,雷紫剑吓唬、安慰他一番给了他任务,又把他放回来,我们问他,他硬是不说,虎子兄弟,就到他的家里去,盒子枪一亮,对着苗万贯的胸脯,说:‘李三才当汉奸,我们把他枪毙了,你打算怎么办吧!’就是这几句话,那真叫顶用,把个苗万贯吓得哆里哆嗦地差一点趴下。后来冬生和瑞林赶到,把虎子拦住,对苗万贯讲了一番政策,他才把雷紫剑给他的任务,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到这里,张大妈瞪了张小虎一眼。
张小虎着急地分辩说:“我也不是真枪毙他,我是想装个黑脸的,叫冬生他们扮个红脸的,去教训教训他。”
屋里的人全笑了。
苗瑞祥接着说:“雷紫剑让他回来打探咱们的消息,从中拉人,跟咱们干。我们问他怎么活动的,他说他没有活动。”
“我不信!”坐在炕上的董嫂,把怀里的二旦往炕上一放,说:“他们这号人,不活动?我才不信呢!”
“你看你,别着急呀,让人家瑞祥报告完了,你再说,不好吗?”董大爷拦了董嫂一句。
董嫂脸一红,没有说什么,伸手把二旦拉到怀里,听着苗瑞祥的介绍。
苗瑞祥继续说:“经过几天的发动群众,苗万贯这两个月的底儿,都让乡亲们给抖出来了。他不认账,我们就开了个群众大会,在会上,群众一笔一笔地给他揭开了,他借着雇工上滩烧硝找过谁,他给过谁钱,跟人家说过啥,全抖搂出来啦。那天我跟虎子是分工看着苗万贯的,就见汗珠子顺着他的脖子直往下流,还一个劲地哀求,今后不敢了,要咱们宽大他……”
苗瑞祥的介绍,把屋里的人都逗乐了。一个个就好像亲自参加了揭发会,看见了苗万贯的狼狈相一样。
苗瑞祥说完,董大爷说:“苗万贯这号人,一贯脚踩两只船,哪边风硬哪边去;对于他们,我看把嘴皮子磨破了也是白费。”
严志诚听到这里,忙解释说:“毛主席指示我们,要分化瓦解敌人,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们要尽量地多做些工作,再看一看,假如苗万贯再和我们捣乱,我们就收拾他。”
张大妈听了,不住地点头。
严志诚问:“关于杨洪海同志的事儿,有没有听到消息。”
苗瑞祥说:“冬生说,要设法和满仓他们取得联系,再想办法。”
严志诚一提起老政委杨洪海的事儿,屋里的人们都感到心情沉重。杨洪海同志被敌人逮走已有半年多了,同志们都时刻在惦记着。据李三才招供,敌人要把老杨押走,部队也曾做了安排,但具体情况,究竟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