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猎书》与《哀二世赋》
三、《谏猎书》与《哀二世赋》
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汉武帝换上戎装,一马当先,率领警卫部队,去长安城西南一带扩大的上林苑狩猎。吾丘寿王等为讨武帝欢心,特意为上林苑规划区域界线,提出具体的扩大方案,作为天子游猎行乐专用之地。尽管东方朔上书表示异议,还是改变不了武帝的态度。扩建工程完成,武帝要以一场狩猎来代替验收。他没忘记带上司马相如:“走,跟我去上林苑打猎去。看看比你写《上林赋》时,有了哪些变化。”
用今天的话来说,司马相如属于“战地记者”,而且是首席。领导要上前线巡视,必须有文人伴随,跟踪报道,记录花絮。司马相如不屑于做“记者”,他想做高参。高到什么程度?最高目标,自然是帝王师。
司马相如知道:汉武帝想把猎场当成战场,宣泄被琐碎公务遮盖的血性,同时,也希望自己再写一篇《上林赋》那样的作品。汉武帝跟司马相如说过:可以把《天子游猎赋》写成系列。
司马相如却厌倦了重复自己。如果把大赋不断复制,固然高产,那又与匠人何异?写一百篇也等于在写同一篇。他想换一个新角度,注入一些新思想。让武帝看看,相如不只会玩弄词藻,更是有想法有观点的。写赋,如果满足于逗帝王一乐,太低级了,不就等于挠痒痒吗?要能使之一愣,然后好好想一想,才算有营养,而不只是有口感。
司马相如联想到:上次随从武帝到长杨宫打猎,目睹热爱冒险的武帝仗着年富力强,登山涉水,率先追逐野兽,差点马失前蹄,跌落溪谷。司马相如和追随的侍卫骑兵吓了一跳,赶紧上奏中止狩猎、打马回宫,汉武帝却不当回事,过河后继续向深山老林骑行,直到射中一只麋鹿才回头。
从那天起,司马相如认识了另一个汉武帝,汉武帝背后的汉武帝,原来是一个喜欢豪赌的冒险家。在宫中沉稳淡定,一出宫就变成莽撞小青年,热血沸腾,横冲直撞,令随行者暗自捏一把冷汗。不能再鼓励他大张旗鼓游猎了,得好好劝一劝。他不是让我再写《天子游猎赋》新篇吗,我正好反其道而行之,借题发挥,提交一篇《谏猎书》。看他读后什么反应。别人想说而不敢说的,就让我来吧,以写文章的形式说清楚。
相如上疏劝诫,认为天子游猎很危险,应避免不测之祸:“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这篇《谏猎书》的语气就像在唠叨家常,体现出君臣之间的近距离,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其实是在借谏猎来倾诉衷肠,表达对君王安全的关心。
《谏猎书》原文如下: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轶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技,力不得用,枯木朽枝尽为害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后驰,犹时有衔橛之变。而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祸也不亦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于万有一危之途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留意幸察。
转录佚名译者的译文,更适合当代读者来体会其中的语重心长:
臣子听说,万物中有的虽是同类而能力却不同,所以说到力大就称赞乌获,谈到轻捷善射就推崇庆忌,说到勇猛必称孟贲和夏育。我愚昧,私下以为人有这种情况,兽也应该有这种情况。现在陛下喜欢登上险峻的地方,射击猛兽,突然遇到轻捷超群的野兽,在你毫无戒备之时,它狂暴进犯,向着你的车驾和随从冲来,车驾来不及旋转车辕,人们也没机会施展技巧,纵然有乌获和逢蒙的技巧,才力发挥不出来,枯萎的树木和腐朽的树桩全都可以变成祸害。这就像胡人、越人出现在车轮下,羌人和夷人紧跟在车后,岂不是很危险吗?即使是绝对安全而无一点害处,但这本不是天子应该接近的地方。况且清除道路然后行走,选择道路中央驱马奔驰,有时还会出现马口中的衔铁断裂、车轴钩心脱落的事故,更何况在蓬蒿中跋涉,在荒丘废墟上奔驰,前面有猎获野兽的快乐,而内心里却没有应付突然事故的准备,大概出现祸患是很容易的了。至于看轻君王的高贵地位,不以此为安乐,却乐意出现在虽有万全准备而仍有一丝危险的地方,我私下以为陛下不应该这样做。大概明察之人能远在事情发生之前,就预见到它的出现,智慧之人能在祸害还未形成之前就避开它。祸患本来多半都隐藏在暗蔽之处,发生在人们疏忽之时。所以谚语说:“家中积累千金,就不坐在堂屋檐底下。”这句话虽然说的是小事,但却可以用来说明大事。我希望陛下留意明察。
武帝感动地收下这篇《谏猎书》,既夸赞司马相如以情相谏,又将其作为美文欣赏。
从《天子游猎赋》,到《谏猎书》,同一个作者所写,在题材上也彼此有呼应,都围绕天子游猎而展开,可语气却判若两人。司马相如,随着自己身份地位的升迁,也更换了视角与论调。写《天子游猎赋》时,司马相如除了跟从梁孝王在梁园游乐兼而打猎之外,对真命天子在御苑的狩猎,还只是道听途说,加上不受限制的想象,因而妙笔生花:上林苑不仅充斥着珍禽异兽,而且美轮美奂,不仅应有尽有,而且如梦如幻,仿佛平地而起的人间天堂。到了写《谏猎书》时,司马相如已非皇宫御苑的门外汉,天子在其眼中也不再神秘如神仙,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更重要的是,自己恰恰是为这个特殊的人服务的,光有空想的激情无用,还得恢复理智,想他所未想,拾遗补阙,多提一些合理化建议,方能真正地起到作用。
写《天子游猎赋》时,司马相如可能还满足于炫耀才华、语惊四座,以求得帝王刮目相看。到了写《谏猎书》时,司马相如才真正地进入角色,把国事当作家事来看待:比发现美更重要的,是发现问题。同样,比发现问题更有出息的,是还能兼而提供答案。
《天子游猎赋》只是宣传天子游猎之美,说给天下人听的,司马相如极尽铺张扬厉之能事,渲染得天花乱坠,反正吹牛不上税。《谏猎书》则是一种善意的提醒,提醒天子游猎之险,是说给一个人听的,因而返璞归真,直奔主题:游猎有多美就有多危险,身负重任的君王,不该冒险,而应该避险。从《天子游猎赋》,到《谏猎书》,是务虚转变为务实,是凌空蹈虚转变为脚踏实地,司马相如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新的定位,其实是找到了新的自我。他已是天子的身边人,就不能以局外人的心态,把帝国发生的一切当成风景来看。他不再坐在观众席上,已幸运地置身于舞台,而且是很接近中心的一个位置,自然而然就平添一份责任感:自己的一言一行,说与不说,做与不做,有可能影响剧情的发展。
从《天子游猎赋》,到《谏猎书》,是一个新的开始,象征着司马相如从文学人物到政治人物的转变。
唐代士大夫对司马相如能犯颜真谏(也就是在皇帝面前敢于说真话说实话)的态度,非常赞赏,并常以相如为例劝谏。虞世南《谏猎书》劝阻唐太宗围猎:“是以马卿直言于前,张昭变色于后,臣诚微贱,敢忘斯义?”魏征《谏格猛兽表》:“今陛下骋六飞驰不测之山,如有马惊车败,陛下纵欲自轻,其奈高庙何?孝武好格猛兽,相如谏曰……”
清代吴祖修《读司马相如传》诗中有“后人嗤点凌云赋,曾读当时谏猎书”一联,张问陶《读司马相如传》诗中有“君王只取凌云赋,不爱长杨《谏猎书》”一联。马君毅、赵望秦《清代诗人笔下的司马相如形象初探——以咏史怀古诗为探讨中心》,加以比较后发现:“(两者)都积极肯定了司马相如创作大赋的文学成就,只不过后者在肯定其文学成就的同时,委婉地批评了汉武帝只喜好司马相如肆意铺陈、词藻华丽、雄肆豪迈的赋作,而对司马相如所写的谏言、奏疏重视程度不够。如此进一步指出了司马相如不单具有文学创作的才能,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政治才能。”
《谏猎书》令汉武帝对司马相如刮目相看,也令世人对这位风流才子刮目相看。清代田雯《读司马相如传》一诗,肯定了这一点:“犊鼻裈寒四壁荒,风流犬子擅词场。才人自古谁能料,好色翻成谏猎章。”
狩猎归来,过宜春宫,天色已晚。《三辅黄图·甘泉宫》:“宜春宫,本秦之离宫,在长安城东南,杜县东,近下杜。”秦时在宜春宫之东有宜春苑,汉称宜春下苑,即后所称曲江池者。宜春宫附近有秦二世墓地,俗称“胡亥墓”。
汉武帝告诉相如:“秦二世墓,值得一看。索性在旁边的宜春宫住一晚吧。”
晚饭后,司马相如陪同武帝散步,只见秦二世墓地方向断碑残柱,荒草凄离。君臣二人,不由得感慨天道无情,人间沧桑。胡亥墓坐落在原坡地带,环境幽僻,迥异于秦汉以来宏大壮美的帝王陵墓,虽然名义上称作“秦二世皇帝陵”,但却显得萧条。
武帝问相如:“秦二世胡亥死时只有二十四岁,后来被以黔首的仪式埋葬,和始皇帝嬴政一样,没有后来皇帝的谥号和庙号,为什么呢?”所谓的黔首,即百姓,因为秦朝崇尚穿黑衣。秦二世在赵高胁迫下自杀,发生在秦二世三年(前207)。
相如回答:“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由于秦朝实行中央集权制,维护君主的绝对权威,禁止臣下对君主议论评价。”是啊,到了汉朝,治国思想由儒家取代法家,谥号和庙号才相继出现。
胡亥,秦始皇的第十八个儿子。早年曾从中车府令赵高学习狱法。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始皇出巡死于沙丘,宦官赵高拉拢丞相李斯,伪造诏书,废公子扶苏,立胡亥为帝,称二世皇帝。秦二世属于典型的昏君加暴君,残暴程度超过秦始皇。他在埋葬秦始皇时,竟下令把后宫无子女的宫女全部殉葬,又怕泄露陵墓内的秘密,把修陵的工匠也全部活埋。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仅杀蒙恬、冯去疾等大臣,而且杀害了兄弟姐妹二十多人。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秦二世下令征调淮河一带贫苦农民九百人到渔阳(今北京密云)戍守。指定的屯长,一个叫陈胜,一个叫吴广。在秦尉的监督下,这九百名戍卒行至蕲县大泽乡(今安徽宿县西寺坡乡刘村集),忽逢连日大雨,道路被泥石流冲垮,按期到达指定地点已不可能。按秦法,戍卒误期要处斩。陈胜、吴广见横竖都是死,一怒之下杀掉秦尉,发动戍卒起义,号称“大楚”,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戍卒们“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引燃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农民战争的燎原大火。正是这把火,把秦始皇乃至二世铁打的江山烧毁了。
武帝想起相如的《谏猎书》,又问:“听说秦二世好游猎,豢养了大量的狗马禽兽,造成咸阳粮草不够用,便令各郡县官吏逼迫人民征送。这是谣言,还是确有其事?”
相如回答:“真有这么回事。当时咸阳饥荒,下令各郡县官吏逼迫人民征送。运输粮草的人,要自带干粮,不许吃咸阳三百里以内的粮食。”
武帝叹息:“养骏马养猎犬本无罪,但不能玩物丧志,饿死活人啊。好游猎是一种瘾啊,我也该听你的劝诫了,至少,要有所约束。”
武帝在秦二世墓地前若有所思。相如又见机行事,回宫后加班加点作《哀二世赋》,哀二世之行失,实借以讽谏武帝应留意自己的行动。把秦二世“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以致落得“坟墓荒秽而不修兮,魂无归而不食”的下场,作为反面教材,提请因文治武功而如日中天的汉武帝不要骄傲自满,规避秦朝速朽的悲剧。
原文如下:
登陂陁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
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
岩岩深山之谾谾兮,通谷豁乎谽谺。
汩淢噏靸以永逝兮,注平皋之广衍。
观众树之塕兮,览竹林之榛榛。
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
弥节容与兮,历吊二世。
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
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
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芜秽而不修兮,魂亡归而不食。
敻邈绝而不齐兮,弥久远而愈佅。
精罔阆而飞扬兮,拾九天而永逝。
呜呼哀哉!
转录佚名译者的译文:
登上那倾斜的阪坡啊,走上那层叠的山峦。
面对这曲折的江岸哦,眺望那参差的南山。
高耸的群山巨人般排列啊,深幽的山谷空旷渺远。
河水急湍飘忽地永远流逝啊,蔓延在高平的广岸。
看那树林浓荫蓊郁哦,看那竹林青葱绵绵。
我且向东快马飞尘登上丘山哦,我且向北激踏水石涉过溪泉。
让我停下脚步稍作徘徊吧,专程前来凭吊二世秦王。
修持自身不知勤谨啊,失却了权势家国亦亡;
听信谗言竟不醒悟啊,先王宗庙必遭毁殃。
啊啊!是你未养成良好的操行啊,
墓冢秽乱又肮脏啊,魂魄回归也无有安身之场。
长久人迹罕至而无人供奉啊,随时光永逝而被世人遗忘。
你精魂将彷徨无依飞向高天啊,愿你飘逝去那九霄的天堂!
呜呼,哀伤啊哀伤!
司马相如一语双关,旁敲侧击,并不是为了作秀以示敢于讽谏,还真是出于一番苦心。汉武帝听明白了吗?听进去了吗?汉武帝答复司马相如,倒是挺爽快:“你的《谏猎书》与《哀二世赋》,我会常置案头,作为座右铭。”
“过秦”,作为圣王理想的反面教材,自汉初开始成为一大思潮,体现了“归本于儒”的倾向,必然也反映到汉赋的创作中。司马相如《哀二世赋》,堪称汉赋中最早的“过秦”作品。有人认为《哀二世赋》作为整个赋史上第一篇直斥秦朝暴政的作品,具有鲜明的思想倾向和强烈的现实意义:“全文只有一百五十八个字,写得情致蕴藉,感慨深沉,警策凝练,与《天子游猎赋》的铺排夸张、雄浑宏丽形成对照,开后代抒情小赋的先河。”大赋小赋,司马相如都能玩得转,得心应手。要么举重若轻,要么由小见大,他总是能表现到极致。难怪被誉为汉赋的集大成者。
司马光《资治通鉴·汉纪十四》:“班固赞曰: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孝武(即汉武帝)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如武帝之雄才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臣光曰: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无异于秦始皇几矣。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司马光以秦始皇来比照汉武帝,觉得像得不能再像了: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仿佛这才是跨代的“秦二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的品行,为何造成不同的结果:秦亡而汉兴?真让人想不通啊。秦始皇的缺点,汉武帝似乎都有,可他身上多出来的一大优点,却是秦始皇没有或不屑拥有的:能尊崇先王之道,知道应该遵守什么。尤其是晚年能改过,自我调整,把握住平衡,用人有道,才避免了亡秦之祸。
也就是说,汉武帝表面上跟秦始皇一样刚愎自用,听不进逆耳之言,譬如一怒之下就对坚持己见的司马迁处以宫刑,但你若能换一种更策略点的说法,他还是能听取意见的。司马相如在《谏猎书》之后又写《哀二世赋》,呈献给汉武帝,含蓄提请他别重蹈前朝之覆辙,他不仅没生气,而且确实听进去了。当然,司马相如的方法也很巧妙,没说秦始皇这种有争议的帝王有什么不好,只拿秦二世胡亥开刀,毕竟,其作为昏君、暴君是世人公认的。
像秦始皇、汉武帝这样欲望过剩、个性鲜明的帝王,其实也是双刃剑,关键在于要对先王之道有所敬畏,听得进群臣规劝,再加上自我约束,才能避免像脱缰野马一样造成灾难性后果。其实,脱缰野马并不可怕,只要听得进警告,擅长自我反省,就有可能悬崖勒马。正如有人总结汉武帝的两面性:一面是“雄才大略,拓土开疆或曰击溃匈奴”;另一面则是“好大喜功,穷奢极欲或曰穷兵黩武”。
人无完人,天子也不例外,衡量帝王的功过得失,也要看“性价比”:他的建设性必须大于破坏性,他的成就必须超过所支付的代价,才能在历史中站得住脚。比较而言,同样是好大喜功、劳民伤财,开疆拓土的汉武帝至少是略有赢余,因而使汉朝登临顶峰;扫六国、修长城的秦始皇只能算打个平手,埋下祸根,再传一代就难以为继。至于挖运河的隋炀帝,虽然造福后世,但毕竟在当时入不敷出,形成难以填平的负数,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破产,自己也落得个国破人亡的下场。
秦始皇、汉武帝、隋炀帝,皆属于功过是非大有争议的帝王,这三人都想做事、敢做事、能做事,效果却有差异。在他们中,汉武帝算是最聪明的,悬崖上跑马,但毕竟没掉下来。冒险了,也让别人捏一把汗,可还是算得上成功者。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他带来的正能量怎么也超过了负能量,因而虽有争议,但总体上仍是正面形象。
东汉史学家班固称赞:“巴、蜀、广汉本南夷……及司马相如游宦京师诸侯,以文辞显于世,乡党慕循其迹。后有王褒、严遵、扬雄之徒,文章冠天下。”在司马相如时期,赋的地位得到很大提高,因为赋通过司马相如和帝王发生了更密切的联系。你可以说司马相如成为最典型的“御用文人”,赋毕竟也因之而成为“御用文体”,最终发展为汉帝国的一大文化象征——汉赋。能被文学史命名为汉赋,说明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它不仅能代表那个时代的文学,同样也能代表那个时代。那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思想、情感,都能在赋中留下投影。
汉赋汉赋,是那个时代的标本。它的潮涨潮落,不仅与赋家的人生沉浮相伴随,也能管窥那个时代的盛衰兴亡。
使汉赋达到巅峰状态的,正是司马相如。
而使司马相如登上黄金台的,正是汉武帝。
在文学史上,汉武帝是站在司马相如背后的人,不仅仅作为背景,更提供了具有决定作用的助推之力。他推举司马相如的同时,就是在推举汉赋。司马相如给他争光的同时,汉赋也在往他脸上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