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节出使西夷:《难蜀父老》

二、持节出使西夷:《难蜀父老》

司马相如平息唐蒙事件,稳定了汉在巴蜀的统治,保证了通西南夷的顺利进行。借着司马相如稳定了后方的大好形势,唐蒙掠取并收服了夜郎,一不做二不休,还要继续开通西南夷的道路。又陆续征发巴、蜀、广汉的士卒,参加筑路的有数万人。元光五年(前130),再次大规模征发巴蜀民修治南夷道的行动,又引发骚乱。博士公孙弘奉使巡视,还奏事,认为通西南夷疲弊中国,拓地无用。蜀地民众不乏反对之声,朝廷举棋不定,怕再次惹起风波。这时候司马相如的态度就极其重要了。

司马相如在巴蜀访贫问苦同时,得到可靠消息:邛、筰的君长听说南夷已与汉朝交往,得到很多赏赐,因而多半也想归顺汉朝,希望参照南夷的待遇,请求汉朝委任他们以官职。这是一个好消息。说明汉武帝的边疆政策经过调整,在南夷实践得比较成功,对其他地方也产生了吸引力。也说明司马相如悄悄进行的西南夷谈判很成功,“邛、筰、冉、、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

汉武帝元光六年(前129),司马相如回京汇报工作时,当面向汉武帝提出通使西夷比通使南夷更为有利:“邛、筰、冉、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就是说这一系列重要地点与蜀为邻,道路容易接通,加上秦朝时就已设置郡县,到汉朝建国时才废除,如今真要重新开通,设置为郡县,其价值超过南夷。

这个建议正合汉武帝心意。汉武帝对西南夷,不想“武治”而偏向于“文治”,同意设置一个都尉,十多个县,附隶蜀郡。委托司马相如执行。司马相如是文人出身,不至于像唐蒙那么鲁莽,会使用巧劲,正好弥补唐蒙的缺陷。

司马相如把握住了建功立业的好时机,被汉武帝任命为中郎将,建节出使西夷。中郎将秩比二千石,司马相如的官阶升了一格。建节,即持节,相当于后世的尚方宝剑。司马相如有了钦差大臣的派头。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却是曲折的,甚至可以说一波三折。首先是蜀郡父老不赞成开通西南夷:“穷乡僻壤没有用,浪费人力物力,实在不值得。”并把这种意见告到了朝廷。

朝廷开会讨论,诸位大臣也以为蜀郡父老的意见对:“西南夷反复无常,屡屡发兵镇压,耗费无功。”刘安提交的《上疏谏伐闽越》,代表了反对开发一派华夷之别的文化地理观。

一看风头不对,司马相如想打退堂鼓了。加上当时汉匈战争越打越大,考虑到汉朝国力不能四处出击、把战线拉得太长,司马相如改变立场,有意劝谏汉武帝作出政策调整。但此事原是他建议起来的,又不敢进言暂停开发,那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嘛。

同样出使巴蜀的公孙弘,在朝廷之上公开反对开发,“言其不便”,后又“数言西南夷害,可且罢,专力事匈奴”,说的都是重话,企图动摇武帝开发西南的决策与信心。

公孙弘的倡议,汉武帝未置可否,等于不予采纳。

汉武帝可不允许司马相如像墙头草一样摇摆,让他表明态度。司马相如看出来了,这是汉武帝要他站出来驳斥公孙弘。

司马相如陷入了两难境地。只好鼓足勇气回答,亮明底牌,把当初向武帝的建议重复一遍,说给诸位大臣听:“邛、筰、冉、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认为川西南地区道路易通,汉以前就曾经是中央王朝的郡县,只是汉以后才废弃。如果现在重新开通西南夷,为置郡县官吏进行管理,那会比通南夷的好处更多。倾向于主张设郡置县,开发邛、筰等蜀之西南地区。

《资治通鉴》建元三年(前138)载:“上自初即位,招选天下文学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蜀人司马相如等,并在左右,每令与大臣辨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屈焉。”可见汉武帝已习惯了以司马相如为喉舌,来反驳自己不赞成的大臣观点。

受刘安《上疏谏伐闽越》激发,司马相如觉得笔战比舌战更能显示自己的强项,他知道自己嘴笨,越激动还越容易结巴,还是写文章来代替唇枪舌剑的辩论,更能表达清楚内心的思路。为了增强说服力,司马相如退朝后又连夜赶写一篇《难蜀父老》,设辞为文,借蜀父老的口,而己责问辩论,一面暗示天子,一面又宣明自己奉使的动向,令百姓知道这原是天子的意图。司马相如针对当时“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为用,大臣亦以为然”的情况,“欲谏,业已建之,不敢,乃著书”,以文代言,借《难蜀父老》说服教育持异议的蜀父老,也批判性地答复了朝廷反对开发西南夷的大臣,反映了主开发者的地理扩张与文教传播并进的大一统的文化地理观。

《难蜀父老》跟《喻巴蜀檄》一样,就像司马相如根据现实自编自导的辩论赛,有着主开发与反开发两方:蜀中父老对朝廷开发西南夷使“百姓力屈”“而功不竟”意见很大,认为邛、筰、西僰等少数民族与中原并存久矣,过去的仁德之君、强盛之国尚不能加以兼并,使之臣服。而今汉王朝却“割齐民以附夷狄,敝所恃以事无用”,这是不可行的。这一观点很有代表性,附和者众。作为另一方的司马相如,针对这种错误的论调,勇敢地站了起来,尖锐批判:如果真像蜀父老所言,那巴蜀地区将永远处在蛮夷状态而不会变服异俗了。他更相信事在人为,以及真理也可能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贤明的君王所追求的是发表博大的见解,以雄心壮志开基创业,为后世树立典范,因而既不会拘守成法旧规,也不会媚俗从众。他的胸襟应兼容并包天下万事万物,他的思虑是如何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如果天地间不能得到他的恩泽,他就要感到耻辱。

司马相如在文中不再像在现实中那样骑墙观望、模棱两可,而是旗帜鲜明地支持汉武帝开疆拓土的政策,堪称其代言人,舌战蜀中父老,其实也是说给力挺蜀中父老的诸位大臣听的。

这场一半真实一半虚拟的辩论,使司马相如勇往直前的形象脱颖而出。对开发西南夷进行政策上的解释和理论上的阐述,为之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和政策基础,并提供了文化意义上的支持:在“中国”与四夷关系处理上,汉武帝开边决策是对羁縻文化政策的重要补充。

司马相如的雄辩,如同秋风扫落叶,一举扫清了舆论上的障碍。更重要的,是准确表达了汉武帝经营边陲四夷的高远志向,维护其声威和尊严,打消其开边的犹豫,使其信心更为坚定。同时,也得体地安慰了民心、安定了民意,有利于自己完成即将开始的神圣使命。

在《难蜀父老》文中,这样一段话确实很精彩:“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

司马相如话里有话,画外音缭绕《难蜀父老》一文始终:开发西南夷与一般人所做的事不同,是“非常之人”所要做的一件“非常之事”,是武帝所要建立的“非常之功”。这种事情开始阶段往往不被民众理解,甚至使民众感到惊惧或不可思议而反对,但一旦成功,则天下安定,民众必然成为受益者,也就能理解并感激。

绕来绕去,不知大家是否听明白了:这是在夸当朝天子呢。谁听到如此有逻辑性的话,都会留下深刻印象。更重要的是,汉武帝不仅听明白了,而且流露出很爱听甚至听得很陶醉的表情:知我者,司马相如也。二十三年后,元封五年(前106),这位爱听好话的皇帝还在诏书中借用了这段话:“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忘掉司马相如说的话啊。

司马相如的话,不只是说给蜀中父老听的,说给藏身蜀中父老背后的文武百官听的,也是说给似乎置身局外,其实掌控一切的汉武帝听的。可兼有这样的效果:不只是说给汉武帝听的,也是说给天下人听的。出一个非常之皇帝多么重要啊,才能做出非常之壮举、开创非常之时代,天下人有幸躬逢盛世,天下人有福共享繁荣。难怪后来刘勰《文心雕龙·檄移篇》对此赞不绝口:“相如之《难蜀老》,文晓而喻博,有移檄之骨焉。”历代文人又美誉不断。明朝王维桢:“先叙事起,而后诡为问答之词。其事虽非,而其文则腴。”金圣叹:“曲折顿挫,极尽文态。”清朝王文濡:“表面虽是难蜀父老,说得堂皇正大,而其讽天子,好大喜功之意,却以隐约出之,此文之所以名贵也。”

当然你可以说,这是司马相如在借天子之权威教化天下人,同时又忙里偷闲拍汉武帝的马屁,但马屁能拍得如此漂亮、如此理直气壮,也算本事。关键是这话不仅汉武帝爱听,天下人听了,也不反感,还觉得很有道理。话里话外的道理,放在哪里都能站得住脚。这样才有全方位的说服力。即使放在今天来说、来听,也不会过时。不仅励志,而且绝对正能量。这就不是一般的道理了,堪称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此文一出,司马相如在汉武帝心目中立马加分,形象变得高大:看来他不同于那类要么掉书袋要么风花雪月的酸腐文人,不只会写《子虚赋》《上林赋》,还有非凡的膂力执掌尚方宝剑号令一方,对此也充满强烈的愿望。可用之材啊。

见多了空想家、空谈家,汉武帝太需要能严丝合缝贯彻自己旨意的实干家了。这不就是现成的一位吗?不仅能想,而且敢做。更难得的,还会说。把想出的点子、做出的事情,都说得那么清楚,让人一听就明白,一听就服气。看来非常之君,也需要非常之臣啊,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做,说自己欲说而不知怎么说或不方便亲自说的。君主之道,也需要执行者与代言人。

鲁红平《论司马相如的儒家思想》,认为司马相如出使西南夷时所写《喻巴蜀檄》《难蜀父老》,不是一般出使外方的说辞:在这两篇作品里他用了赋体惯用的铺陈夸饰的手法,以一种生动活泼的形式既宣讲国家政策和皇上本意,又非常巧妙地赞颂大一统政治,成功地将文学与政治结合起来。他认为武帝开西南夷道虽然劳民,却是史无前例的壮举,称得上是“非常之人”的“非常之功”。在文中一再称武帝为“至尊”“天子”“王者”,还提到“受命之符”“封禅之事”,文中已经开始将武帝圣王化。

司马相如擅长往帝王脸上贴金,使之神化、圣化、偶像化。他贴在人脸上的金箔,也像真长出来的皮肤。这不是一般的化妆术,司马相如歌功颂德,在感动别人之前,首先感动了自己。司马相如毕恭毕敬地要把汉武帝扶上圣坛,汉武帝也是人,也爱听好话,怎么可能拂了他的一片心意?

《难蜀父老》是中国文学史上首篇论难文,开创了一种新文体。所谓“难”,即《难蜀父老》中“而己诘难之”的“诘难”之意。“难”作为文章形式,其实早已有之。先秦西汉著作,多以虚设对问作结构,辞赋如楚辞之《卜居》《渔父》,文章如《孟子》诸篇、宋玉之《对楚王问》等,或本身就是对问、对策,如《二世、李斯责问书对》《公孙弘对天文、地理、人事之纪》等。就一个具体现实事件而虚设论难写成一篇完整文章,后代明确以“难”作篇名,《难蜀父老》还是第一篇。

《难蜀父老》原文如下:

汉兴七十有八载,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纷纭,湛恩汪,群生澍濡,洋溢乎方外。于是乃命使西征,随流而攘,风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从,定筰存邛,略斯榆,举苞满,结轨还辕,东乡将报,至于蜀都。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俨然造焉。辞毕,进曰:“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今罢三郡之士,通夜郎之涂,三年于兹,而功不竟,士卒劳倦,万民不赡,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此亦使者之累也。窃为左右患之。且夫邛、筰、西僰之与中国并也,历年兹多,不可记已。仁者不以德来,强者不以力并,意者殆不可乎!今割齐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无用。鄙人固陋,不识所谓。”

使者曰:“乌谓此乎?必若所云,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余尚恶闻若说。然斯事体大,固非观者之所觏也。余之行急,其详不可得闻已。请为大夫粗陈其略: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昔者,鸿水浡出,泛滥衍溢,民人登降移徙,陭而不安。夏后氏戚之,乃堙鸿水,决江疏河,漉沈赡灾,东归之于海,而天下永宁。当斯之勤,岂惟民哉?心烦于虑,而身亲其劳,躬胝无胈,肤不生毛,故休烈显乎无穷,声称浃乎于兹。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岂特委琐握龊,拘文牵俗,循诵习传,当世取说云尔哉!必将崇论闳议,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骛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参天贰地。且《诗》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淫衍溢,怀生之物有不浸润于泽者,贤君耻之。今封疆之内,冠带之伦,咸获嘉祉,靡有阙遗矣。而夷狄殊俗之国,辽绝异党之域,舟舆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风犹微,内之则犯义,侵礼于边境,外之则邪行横作,放弑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为奴,系累号泣。内乡而怨,曰:‘盖闻中国有至仁焉,德洋而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独曷为遗己?’举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为之垂涕,况乎上圣,又恶能已?故北出师以讨强胡,南驰使以诮劲越。四面风德,二方之君,鳞集仰流,愿得受号者以亿计。故乃关沫若,徼牂柯,镂零山,梁孙原,创道德之涂,垂仁义之统,将博恩广施,远抚长驾,使疏逖不闭,阻深暗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于此,而息讨伐于彼。遐迩一体,中外禔福,不亦康乎?夫拯民于沉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迟,继周氏之绝业,斯乃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且夫王者固未有不始于忧勤,而终于佚乐者也。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方将增泰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鸣和鸾,扬乐颂,上咸五,下登三。观者未睹指,听者未闻音,犹鹪明已翔乎寥廓,而罗者犹视乎薮泽,悲夫!”

于是诸大夫茫然丧其所怀来,而失厥所以进,喟然并称曰:“允哉汉德,此鄙人之所愿闻也。百姓虽劳,请以身先之。”敞罔靡徙,迁延而辞避。

转录佚名译者的译文:

汉朝建立七十八年了,已传六代帝后,都心存美德,十分威武,深恩广施,百姓受惠;恩泽还洋溢到境外。于是派遣使者西征,阻碍随流而退,声势影响到的地方,没有不服服帖帖归顺的。乘势使冉族、族服从,平定筰族,安抚邛族,攻克斯榆族,略取苞满族,然后车辆络绎返回,即将向东回朝廷报捷,到了成都。蜀地有影响的老人和地方官员二十七人,郑重拜见使者,寒暄结束就进言说:“天子对于边境少数民族,按理说联络来往不断绝就行了。现在弄得蜀地的人疲惫不堪,去开通到夜郎国的道路,至今已经三年,却没能成功,不仅士兵劳苦疲倦,而且万民不安;现在又接着开辟西部边境,百姓人力、物力用尽,恐怕也不能完成这件事。这也是使者的忧患,我们私下为您担忧。况且邛、筰、西僰这些边境属国与中原内地并列,经历的年数已经多得记不清了。仁慈的帝王不能凭恩德感召来,强悍的帝王不能靠武力吞并掉,推想起来那大概是不能降伏的吧!现在却损害平民去使边境少数民族归附,使朝廷依靠的国民疲困,去干没有效用的事。我们见识短浅,不知说得对不对。”

使者说:“怎么说出这种话呀!真像你们说的那样,那就是巴蜀人不会改变从前的服装、习俗了。我几乎讨厌听你们这样说。然而这事关系到大局,意义重大,确实不是旁观者能够洞察的,也不怪你们。我行程紧迫,那些详细情况不能说了。请让我为你们粗略陈述一下概要吧。

“世间一定要有不寻常的人,然后才有不寻常的事;干了不寻常的事,然后才有不寻常的功绩。不寻常,本来就是常人感到奇怪诧异的。所以说不寻常的事刚开始,百姓就害怕它;而等到它获得成功,天下就安然无恙了。

“从前洪水涨溢,泛滥弥漫,人们就跋山涉水迁移,艰难奔走而不能安身。夏禹为此悲愁,赶紧堵塞洪水,开通疏浚江河,使深水分流,灾民安定;洪水东流归海,普天下永久安宁。承担这些辛勤劳苦的,难道仅仅是百姓吗?夏禹内心被忧虑烦恼,又亲身参加劳动,手脚磨起厚茧,皮肤不生汗毛。因此美好的功业永远昭彰,名声和颂扬流传到现在。

“而且贤能的皇帝登位,难道只抓琐事小节,缩手缩脚,拘泥陈规,被俗议牵制,顺从舆论,仿效流俗,迎合讨好世人算了吗?不!他一定会支持采纳远见卓识的议论,开创大业传给子孙,成为万代的典范。所以他能广泛涉猎,一并收集,在高阔如同天地的心胸中深刻思考。况且《诗经》中的《北山》诗不就说过吗:‘普天之下,无处不是君王的土地;四海之内,无人不是君王的百姓。’所以应使天地之内,八方之外,恩泽弥漫,一切生物如果有没得到恩泽浸润的,贤能的帝王就会为此感到耻辱。现在国境之内,穿汉人衣服的人,都获得了幸福,没有一个人不满足。但是不同风俗的少数民族,遥远而和别的民族相接的地方,车船不通,人迹罕到,先进政治、良好教化还没施行到那里,美好的风俗还很少。吞并他们就在边境损害了礼仪,让他们独立就会歪风邪气横行:赶走、杀害他们的头领,君臣交换位置,上下秩序打乱,父兄无辜被害,小孩成为孤儿沦为奴仆,捆绑号哭,就向着中原内地埋怨说:‘听说中国有最好的仁政,德惠多,恩泽广,万物没有得不到相宜的处所的,现在为什么唯独遗弃了我们呢?’踮起脚跟盼望,像枯干的草木渴望下雨一样。凶狠的人也会替他落泪,更何况皇上圣明,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所以向北方出兵讨伐强悍的匈奴,向南方派使者谴责强劲的南越。四方都传扬恩德,南方和西方各属国的君长像鱼群仰头迎向流水一样,希望能接受号令的人需要用亿来计数。因此才在沫水、若水设关口,在牂牁划疆界,凿通灵关道,在孙源河架桥。开创远播道德的通路,让仁义的统治继续传下去。这将会大恩广施,长久安抚和驾驭远方,使边远地方不闭塞,阻隔严重昏暗蒙昧的地方也能照耀着阳光,从而消除我们这里的用兵之患,平息他们那里的争位攻杀,使远近同一体制,中外安宁幸福,不是更安乐吗?从深水淹没中拯救百姓,让他们分享到皇帝的美德,挽回衰世的败落,延续中断了的周文王周武王的事业。这才是皇上的当务之急。百姓虽然劳苦,又怎么可以停止呢?

“况且帝王的事业本来没有不从忧患开始,而到安乐结束的。既然这样,那么承天赐福的征兆就完全在我们这里了。正要达到成功,将在泰山、梁父山举行封禅大典,摇响和铃、鸾铃,高唱颂歌,与三皇五帝等同有加。可是旁观的人没看到趋向,旁听的人没听出意旨。这就犹如鹪明鸟已翱翔在辽阔的天空,而张网的人还盯着湖泊。可悲呀!”

于是各位地方官员茫然失去了他们来时的心情,也抛弃了觐见的目的和主张,感叹称颂说:“汉皇的恩德,令人信服啊!这正是我们希望听到的。百姓虽然懈怠,请让我们走在百姓前面。”怅惘退后,于是磨磨蹭蹭地告辞溜走了。

从《喻巴蜀檄》到《难蜀父老》,司马相如的立场在转变,思想在成熟,张大可《论司马相如》发现:“司马相如最高的人生理想是建功立名,但他的盖世文才遮蔽了他的政才,留下遗憾。但司马相如抓住了瞬间的机遇,在政治活动中留下了可圈可点的一笔,产生了两篇流传千古的政论文。《喻巴蜀檄》《难蜀父老》是司马相如在政治活动中留下的两篇政论文,具有警世的价值,也是透视司马相如人生轨迹的重要资料,值得细说。这两篇政论,是具有赋体风格的散文,质而不俚,说理透辟,内容充实,气势雄浑,有贾谊、晁错之风骨,堪称汉代政论散文的极品。这两篇政论的写作背景均来自司马相如出使巴蜀通西夷的历史事件,是前后相承的姊妹篇。乍一看,两文的主旨都是宣扬大汉的圣德和军威,告喻巴蜀之民,要体察皇上汉武帝开边是非常之人建非常之功,皇上是伟大的明君。细究两文的内容,主旨似同而实异,司马相如的立场由鼓吹者转变为务实者,由无条件支持,转而为主张调整政策,开边不忘民生。”

还有人戏称:司马相如既是中国古代第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巴蜀(中华)文化巨人,更是“西部开发第一人”。

《喻巴蜀檄》与《难蜀父老》堪称姊妹篇,对于后世政论及告喻文体,提供了典范。司马相如不是一般的作家,更是文体家,不仅在美文如辞赋方面集大成、在诗歌与乐府方面有造诣(早年的《琴歌》二首收入南朝徐陵辑《玉台新咏》,晚期还为武帝所立乐府造诗赋如《郊祀歌》,晋崔豹《古今注》云:“司马相如作《钓竿》诗,遂传为乐曲。”可见歌词写得好),对政论文、议论文等实用文体也有创意与革新。司马相如还是学问家,精通小学。小学是对古代语言文字学的传统称谓,包括音韵学(释音)、文字学(释形)、训诂学(释义)三种学问。他写有字书《凡将篇》。此书虽在宋代佚亡,但《说文》《文选·蜀都赋旧注》《艺文类聚》《茶经》等书均有引文,可窥见此书之一鳞半爪:“乌啄桔梗芫华,款冬贝母木蘖蒌,芩草芍药桂漏芦,蜚廉雚菌荈诧,白敛白芷菖蒲,芒消莞椒茱萸。”

相如出自巴蜀,后来也成了四川文化一大代言人。《汉书·地理志》云:“景武间,文翁为蜀守,教民读书法令。未能笃信道德,仅以好文刺讽,贵慕权势。及司马相如游宦京师诸侯,以文赋显于世,乡党慕其迹。后有王褒、严遵、扬雄之徒,文章冠天下。由文翁倡其教,相如为之师。”班固此语,肯定了相如为促进蜀中文化,立下汗马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