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在屈原之后领风骚
一、司马相如,在屈原之后领风骚
屈原之后、李白之前,中国的文学史还出过司马相如。他们都是引领一个大时代之风范的标志性人物。屈原使楚辞得以和《诗经》共领风骚,李白构成唐诗的巅峰,司马相如同样不简单,是汉赋的奠基者。两汉四百年的赋坛,最引以为骄傲的还是司马相如这面大旗。与屈原、李白相比,司马相如同样写出了足以开宗立派的创新之作,对中国古代文体的演变与发展作出不可或缺的贡献,而且他人生的传奇性也并不逊色。
《汉书·艺文志》的论述承自《别录》《七略》,最初是刘向探讨了屈、马二者之间的具体关系:“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有当代学者据此分析:“在这里所论述的序列中,屈原属于创始者,继承者是宋玉等,其流变而有司马相如等。这一序列又似乎是分成两截的,屈原与孙卿(荀子),而宋玉以下包括司马相如在内。因此,司马相如的辞赋与屈原的继承者宋玉更具有直接的关系。”
与父亲曹操共同名列“建安七子”、支撑起一代风骨的曹丕,曾拿司马相如与屈原作比较:“或问:屈原、相如之赋孰愈?曰:优游案衍,屈原之尚也。穷侈极妙,相如之长也,然原据托譬喻,其意周旋,绰有余度矣。长卿、子云,意未能及已。”虽然曹丕在承认屈、马各有所长之外,还作出屈原优于司马相如、扬雄的论断,但能与具有开创性意义的屈原相提并论,可见晚生一百五十年左右的司马相如在辞赋方面已成异军突起之势,且有独特的贡献。屈原无疑是辞宗,而司马相如也被班固、刘勰称为“辞宗”(班固称他为“蔚为辞宗,赋颂之首”),被林文轩、王应麟、王世贞等学者称为“赋圣”。即使是“赋圣”之名,也不是谁都能这么叫的。
而对此或明或暗加以比较的,肯定不止曹丕一人。沈约说其间有前后继承关系:“周室既衰,风流弥著。屈平、宋玉,导清源于前,贾谊、相如,振芳尘于后,英辞润金石,高义薄云天。自兹以降,情志愈广。”类似前锋与后卫。刘勰称:“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
司马迁《史记》卷八四《屈原贾生列传》,以贾谊与屈原并列,卷一百一十七则是《司马相如列传》,为一个文人立专传,待遇极高。整部《史记》,专为文学家立的传只有这两篇。司马迁在《司马相如列传》中全文收录了他三篇赋、四篇散文,以致其篇幅相当于《屈原贾生列传》六倍。可见这个同时代人在太史公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司马迁似乎还以此表明,司马相如的文学成就超过贾谊。
当然,司马迁很清楚司马相如等汉代赋家的知识结构是以屈原为主心骨的:“汉人作赋,必读万卷书,以养胸次。《离骚》为主,《山海经》《舆地志》《尔雅》诸书为辅。”
作为后起之秀的司马相如,跟屈原一样跻身为《史记》里的人物,让人不服也不行啊。
以文人而非帝王将相之身,列席《史记》,自然要在文艺方面顶尖拔萃,司马相如究竟是沾了屈原的光呢,还是把屈原未竟的事业给发扬光大了?
或许兼而有之吧。
这其实正是司马相如的一大理想:凭借文脉的源远流长,弄潮儿也是可以进入历史的。文运或许比仕途更有意思,更能穿越时空,因为你不只是服役于某一个朝代,而且也将获得更为长远与广阔的参照。
屈原对司马相如的影响是很明显的,《子虚赋》《上林赋》设为主客问答,就是摹仿屈原的《卜居》《渔父》。因袭屈原创作手法的可不只司马相如一人,而是一代人、几代人、一大批人。《容斋五笔》里说:“自屈原词赋假为渔父、日者问答之后,后人作者悉相规仿。司马相如《子虚》《上林赋》以子虚、乌有先生、亡是公,扬子云《长杨赋》以翰林主人子墨客卿,班孟坚《两都赋》以西都宾东都主人,张平子《两京赋》以凭虚公子安处先生,左太冲《三都赋》以西蜀公子东吴王孙魏国先生,皆改名换字,蹈袭一律,无复超然新意稍出于法度规矩者。晋人成公绥《啸赋》无所宾主,必假逸群公子乃能遣词。枚乘《七发》本只以楚太子吴客为言,而曹子建《七启》遂有玄微子镜机子,张景阳《七命》有冲漠公子殉华大夫之名,言语非不工也,而此习根著未之或改。”《野客丛书》里说:“小宋状元谓相如《大人赋》全用屈原《远游》中语。仆观相如《美人赋》又出于宋玉《好色赋》。自宋玉《好色赋》相如拟之为《美人赋》,蔡邕又撰之为《协和赋》,曹植为《静思赋》,陈琳为《止欲赋》,王粲为《闲邪赋》,应玚为《正情赋》,张华为《永怀赋》,江淹为《丽色赋》,沈约为《丽人赋》,辗转规仿,以至于今。”但司马相如堪称这种“超级模仿秀”的“始作俑者”,其后又有人模仿他的模仿、模仿他的成功,好像也成功了。
司马相如在辞赋领域开疆拓土屡获成功,无疑是因为站在屈原这样的巨人肩膀上,但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巨变也为之提供了新视野。陈彦革写过一篇论文叫《司马相如赋作对屈原楚辞的承传》:“相如生活的景帝、武帝时代,国力强盛,经济繁荣,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这使汉赋这一主要文学样式在题材上能够极度拓广。与屈原忧患濒临危机的楚国不同,相如笔下大汉帝国的一统风貌气势非凡,绚丽夺目。地理山川、花鸟鱼兽、宫馆苑囿、音乐舞蹈等素材,皆入赋中,丰富了表现内容,充实了寓意蕴涵,其对游猎题材的极大丰富,更是独步。且相如还首次在赋中塑造了封建社会失宠皇后的悲悯形象,如《长门赋》,相如也因此开我国古代文学史上宫怨题材的先河。”
屈原的楚辞,是司马相如无形中继承的一笔精神遗产,他有了这本钱,可以在辞赋方面再起高楼,搭建楼上楼、楼外楼,不只保持了辞赋在文学中的主流地位,还使集大成的汉赋呈现出层峦叠嶂的丰富与开阔。
但屈原对司马相如更大的影响,还是其人生。
只不过这与其说是影响,不如说是提醒。
司马相如把屈原的悲剧视为文人的悲剧,他敬佩屈原,但又不希望自己重蹈其覆辙。
分析屈原大起大落的命运,司马相如认识到文人不可能与政治脱离关系(除非甘愿做一个生前无名、死后寂灭的隐士),无经世济国的大情怀很难成为大文人,但屈原热情拥抱政治却反遭到政治打压乃至唾弃,走投无路而自沉,也让司马相如触目惊心。看来这也是悬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掉下万丈深渊。
司马相如不敢走屈原的老路,他觉得文人以自我为中心横冲直撞、仗义执言,只会走上死路,他不只在乎过程的酣畅淋漓,而追求结果的功德圆满:最好是既得到政治的帮助(说俗点就是得了政治的好处),又避免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天下有这样光赚不赔的好事、美事吗?司马相如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果然,信则有,不信则无。这说到底还来自自信:司马相如相信自己的运气,更相信自己的悟性,知进知退,敢赢敢输,换句话说,能退就能进,能舍就能得。
司马相如不是懦夫,胸中也跟屈原一样壮怀激烈,只是觉得有一个屈原就够了,在屈原之后,他不愿意做烈士,不甘心做烈士,要做就做活着的烈士。死是容易的,活才是有难度的。死可以无原则,活却需要技巧。
屈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固然壮烈,在司马相如眼中却是不值得效仿的悲剧角色。悲剧值得去看,却不值得亲自去演。做平庸的观众也比做悲剧角色幸福啊。
司马相如与屈原说到底不是一路人,他的人生价值观表面上也是在追求辉煌,其实还是在追求幸福。做一个不幸的大文人,还是做一个幸福的小文人?这是个问题。但司马相如心中早已有答案。他宁愿选择后者。但一个小文人,若能各方面都幸福到极致,就不是小文人了,也是大文人了,是另一种大文人,或者说另类的大文人。
司马相如总结屈原磕磕碰碰、伤痕累累的一生,觉得关键在于没处理好与楚王的关系。与其说屈原不了解楚王,不如说他更不了解自己,他高估了自己,高估了自己对楚王以及楚国的影响力和重要性。一个国家,离了谁都照样运转。不管你有多爱它或多恨它,一个文人,一定要知道自己是吃几碗饭的,你无法从根本上帮得了它或救得了它。也不过就是个敲边鼓的,别真把自己当主角了。
司马相如把屈原当作前车之鉴,小心翼翼地绕道而行,导致他与汉景帝相处能全身而退,与梁孝王相处能该聚则尽欢、该散也无妨,与最难伺候的汉武帝相处,也能打个平手:虽然也栽过小跟头,但毕竟未受过致命伤。相反,得到的好处还不少呢。
司马相如从屈原身上汲取了血的教训,避免受他受过的伤,窍门是什么?
很简单,就是既亲近政治,也和政治保持必要的距离。即使面对汉武帝的恩宠有加,也得看脸色,也得识时务,能帮忙则帮忙,不能帮忙就帮闲吧。让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做好什么,不让自己做的或没让自己做的,就不去做,甚至不去想。尽量不要像屈原那样用力过猛。其实,这种克制、这种收敛、这种理智,比那种冲动、那种张扬、那种激昂,对文人气质的士大夫来说,更难做到啊,更费力气啊。因为你不得不约束自己的感情、扭曲自己的个性。
文人的心里都有一匹野马、烈马,快马加鞭固然难能可贵,更难的是给放任的自我套上缰绳、装上鞍具。难上加难的是认识到自己不过是在效鞍马之劳,不过是为骑手服务的,而骑手是帝王。自己的命运,和骑手的舒适度密切相关。这就是现实。你不承认还不行。
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文人与帝王的关系,司马相如算是看明白了、想明白了。
他不只该感谢自己未卜先知,更该感谢屈原,提供了活生生的教材、血淋淋的教训,使他与帝王相处时下意识地加以预防,防患于未然。
赵俊波《唐人评司马相如》,发现司马相如在唐代得到的评价非常高,超越了前代,成为当时文人们的偶像,因而解释为什么唐人以相如而非屈原为楷模:“在司马相如之前、同时,其作品也更为后世传诵的人,还有屈原,而且相如的辞赋写作受屈赋的影响很大。但唐人不把屈原作为自己的偶像却挑选了司马相如,是因为文人的目标是中举、入仕,而屈原恰恰在仕途上很不得意,所以虽然其遭遇值得同情,其高洁的人格、忠诚的品质等也值得赞颂,但却不可能成为多数文人学习的目标。相反,相如却凭借其文学才华而飞黄腾达,这正是唐代文人所艳羡的。王勃《春思赋》:‘长卿未达终希达,曲逆长贫岂剩贫。’抱着渴望显达的心理,无怪乎要向往相如而疏远屈原了……唐人评相如,虽然并没有超出前人的观点,但是相对而言,持肯定、赞颂态度的要占绝对的多数,持批评态度的非常少,因此相如在唐代的地位最高。这种情况的出现出于多种原因,最主要的是对相如赋遇天子的艳羡、润色鸿业的需要、科举试赋以及推崇壮丽的文风等。”
司马相如的辞赋对屈原的楚辞既有继承,更起到发扬光大的作用。司马迁甚至比之于《诗经》:“《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之以显,《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以言虽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推崇可谓至矣。汉代辞赋本来就直接与《诗经》所代表的三代之雅颂传统相联系,正如《两都赋·序》所说:“大汉之文章,炳焉与三代同风。”扬雄也视贾谊、司马相如为《诗经》文化的传承者:“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法言·吾子》)
赋与诗是有渊源关系的亲近文体。赋成为汉代最有代表性的文体,并非平地起高楼,乃在于“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文心雕龙·诠赋》)。依靠着《诗经》与楚辞两座高山,司马相如横空出世,分明已是再领风骚者。汉代的辞赋以大赋为最高峰,而司马相如则是汉大赋的最高峰。
当然,也有人认为从屈原到司马相如,辞赋在走下坡路:情怀由崇高降低至庸俗,格局也越来越小。唐代李华《扬州功曹萧颖士文集序》记载萧颖士的言论:“君以为六经之后,有屈原、宋玉,文甚雄壮,而不能经。厥后有贾谊,文词最正,近于理体。枚乘、司马相如,亦瑰丽才士,然而不近风雅。”
如果说屈原作为中国第一位大诗人的形象具有顶天立地的神性,李白身上不乏借助诗酒超凡脱俗的仙气,司马相如可能更现实也更世俗化一些,以文艺青年的身份出道,横溢的才情却震撼朝野,加上又有与卓文君当垆卖酒的艳史在民间广泛流传,因而堪称中国古代第一大风流才子。至少,他是第一个因为创造了爱情传奇而受到历代老百姓追捧的大文人。他的人生,他的心路历程和情路历程,也是他无形的作品,是他作品的背景或作品的一部分。
屈原是政治诗人的代表,哀民生之多艰,最终不惜以身殉国难,兑现了其九死犹未悔的诺言。李白是自由诗人的代表,天子呼来不上船,只爱潇洒山水间。司马相如以赋成名,本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诗人,可他只凭琴歌《凤求凰》以及浪漫的艳遇,即显得比诗人还像诗人,算得上爱情诗人的代表。
司马相如、李白,就骨子里的原始理想而言,都有屈原的政治基因,渴望报效家国、建功立业,也分别被汉武帝、唐玄宗召见并御用,只不过在仕途遇挫之后,作出了不同选择。
司马相如是韬光养晦,以图东山再起,而且是边等边唱、边走边唱,即使实现不了大理想,也自足于个人的小世界,把小日子过得诗情画意。李白被赐金放还,从此背对长安、愈行愈远,尤其是在政治上站错队差点流放夜郎之后,彻底死了这条心,以山水为伍,借诗酒行乐,回归自然与天性。
在屈原的大悲剧之后,诗人们都学聪明了,对政治不再死心眼儿。司马相如是向左转,采取迎合或顺应的态度,如果不能急流勇进,就随波逐流,至少也要保证全身而退。李白是向右拐,本想舍了自由博取功名,见帝王不稀罕,索性舍了功名换回自在,做酒中仙去了,做江湖上的无冕之王去了。
以这三人为代表,划分出三条道路,中国的知识分子,其实有了更多的选择。虽然每一种都有舍有得,但毕竟有了参照自身性情来取舍的权利。不至于像屈原那样走投无路,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撞上南墙也回不了头。
屈原的道路是高尚的,是英雄主义的。李白的道路是潇洒的,是浪漫主义的。但总有人不愿为伟大所累,也不甘为自由而虚度年华,于是司马相如的选择也显现出价值,他的道路是理智的,进可攻,退可守,是现实主义的。
这其实跟儒家精神很吻合: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而屈原与李白,接近于道家思想,属于理想主义者,虽然因理想而飞扬,但也难免为理想而受累、受罪。
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与屈原、李白相比,司马相如的形象不是最高大、高傲、高尚的,但他的牢骚确实是最少的。
屈原的《离骚》把自己都要压垮了,李白幸亏有酒相助,再加上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使满腹牢骚得以稀释;屈原与李白的诗篇都是以牢骚为燃料的,苦了自己,照亮了别人。司马相如改变了诗人的悲苦形象,他要么是春风得意,要么是诗情画意,即使也曾落魄到食无鱼、出无车的地步,但靠弹琴唱情歌,立马就“勾搭”上富家女,红袖添香不算啥,能让红袖替你端茶沏水、帮你卖酒养家,那才叫本事。
司马相如能把苦日子过得很浪漫、很甜美,还怕好日子吗?还愁好日子不会来吗?他不是诗人胜似诗人,总能将山重水复疑无路改写成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怎么可能有太多的牢骚呢?即使他与屈原、李白有一样多的牢骚,但他也无师自通地知道该怎么化解、怎么排遣。能想得通,就能看得开。
其实跟屈原与李白一样,司马相如本来也是理想主义者,只是他明白光靠理想是对付不了现实的,于是他给自己添加了务实的精神:以理想主义对待理想,又以现实主义对付现实。他不是理想主义的叛徒,而是一位现实的理想主义者,不只有激情,更有理智,不只有理想,更有策略。当政治抱负得不到实现,他不至于丧魂失魄、怨天尤人,更不会破罐子破摔,而是善待自己,过好小日子。
屈原、李白,各有各的不幸,司马相如也不见得天生就是幸运儿,但再大的不幸都不至于使他放弃对幸福的追求。追求幸福的人,或迟或早、或多或少都会得到幸福的,哪怕是或大或小的幸福,也代表着积极的人生态度,终归是有价值的。
司马相如不是屈原、李白那样顶天立地或惊天地泣鬼神的大诗人,但做一个幸福的小诗人,难道不可以吗?难道有什么不好吗?小中也可以见大,平凡、平稳、平衡中,同样不失于伟大。既是一种日积月累的修行,也需要脱胎换骨般的修炼,以自知之明来自我塑造,在与现实的痛苦磨合中,赢得凤凰涅槃般的新生。
司马相如的性格就是命运,他的性格有较大的张力与弹性,他的命运才有较强的可塑性。
屈原、李白,都是天才,靠的是天赋,以及种种先天性的条件。与屈原、李白相比,司马相如可能只算人才,或人才中的人才,但他创造了自己的奇迹。既有文学的奇迹,又有爱情的奇迹。是司马相如自己,把自己塑造成司马相如的。
中国的诗歌史,出过许多爱情诗人,但就行动力与影响力而言,似乎没谁比司马相如更像爱情诗人、更配称作爱情诗人。他不仅把爱情写进了生活,还写进了历史。更难得的,他是把“实名制”的爱情写进生活、写进历史的第一人。不仅是天下第一风流才子,也算天下第一爱情诗人。
从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杜牧、有井水处皆有柳词的柳永、在沈园给唐婉写下《钗头凤》的陆游,到点秋香三笑的唐伯虎,乃至先后与林徽因、陆小曼分享过人间四月天的徐志摩,等等等等,即使不能说是司马相如的徒子徒孙,但都是这种风流才子精神的传人。
司马相如因为汉赋而进入庙堂,有井水处也同样有他的传说。这也是他从枚乘、扬雄、班固等一批汉赋大家中脱颖而出,美名能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原因。他以《子虚赋》《上林赋》《长门赋》等华章奠定了文学史地位,又无意识地因情史而丰富了才子的形象及人格魅力,自然比许多纯粹以作品留存世间的文人要更有体温一些。
文学史展示的是司马相如作为汉赋奠基人的这一面,民间野史展现的是司马相如才子加情种的那一面,其实,司马相如还有更多的侧面。他算得上是千面文人。
譬如,他也是有雄心的,有政治上的抱负,渴望自己十年磨一剑学得的文武艺能在治国平天下中实现价值,并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经典文人或经典情人。清词丽句,风花雪月,在其理想的人生中,不过是一些花边。可命运对此却另有看法、另有安排:司马相如最想做的建功立业的人生大梦总是海市蜃楼,反而是他在文学上和情感上的美梦,却成真了,得到历朝历代读者乃至大众的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