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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或者说一千八百三十八年前——看你怎么算了——我和郝思嘉以及另外四个人(还有一条黄狗)一起,脸涂得黝黑,穿着破破烂烂的粗麻衣服,在一个雾蒙蒙的黑夜,站在一片又湿又冷的沼泽地里。

那四个人都是郝思嘉找来的,我们六个人将在一起扮演渔民一家。拿过金鸡奖的老戏骨老牛,扮演一家之主;演员老李,演老牛的弟弟;郝味道的一个主管杨大姐,演他的老婆;另一个演员小郑,演他们的儿子;我和郝思嘉就扮老牛的儿子和儿媳妇。本来是想扮成兄妹两个,但是仔细分析,我俩都年近三七,放古代这年龄说不定孙子都有了,演兄妹实在有点别扭,只有演夫妇了。本来有几个小儿女会更自然,但这种事不方便把未成年人牵扯进来,所以只好从简。好在这年月医疗条件差劲,小孩子养不大也常见。

我们在十多个小时前被时间机器送回到建安十三年的深冬,正是这一天的一大清早,开始了筹备一年的“面操”行动。和一般穿越小说中描写的不同,由于不同历史年代的空间膨胀差,古代的真空能级比现在要稍大一些,所以我们留在古代的每一秒都要耗费能量维持,时间非常有限,即便我不向时间机器发讯号,时间机器也将在24小时后自动回收我们。

我们首先必须进行各种安排布置,修整茅屋、摆放锅灶、整理床席等等,这就忙了整整一天,其实这点时间本来也是不够的,不过所有的戏份都在晚上,光线比较昏暗,一些破绽不太容易看出来,对我们很有利。

眼看已经将近夜里十点钟,我们的手脚却比排练的时候慢了不少,事到临头,还有些收尾的功夫没做好。此时曹操等人随时会来,所以只好临时放弃,吹灭了火把,进房假装早已休息,等着曹操一行大驾光临。

我和郝思嘉进了房,我站在那里,心中兀自紧张,郝思嘉却低声说:“快过来睡下。”说着已经在后面躺了下去。这个时代没有高床,只有低低的卧榻,实际上以渔民的居住条件连榻也谈不上,只是两块木板,上面铺了些烂席草垫。自然也没有暖和的棉被,只有几块缝在一起的布,中间塞了些稻草当被子。

这一出事先没排练过,我不由一愣,郝思嘉却说:“我们是假装被他们吵醒的,如果一会儿曹操进了房,看到床铺上没人睡过的痕迹,而且是冷的,不会生疑吗?”

我一想果然不错,便也爬上了那张“床”,感到郝思嘉躺在自己身边,呼吸声都可以听到。但此时的郝思嘉身上可没什么美女的芬芳,为了演得逼真,我们身上都喷了渔民特有的鱼腥味,很不好闻。饶是如此,我依然心中一荡。

然而腊月的冷风从土墙上的一道道裂缝嗖嗖地吹进来,那破被根本挡不住,刚才在干活还好,现在冷风袭来,我不由连打喷嚏,苦笑说:“我现在好想吟诗。”

“吟诗?”

“就是杜甫那个‘茅屋……茅屋被寒风吹破了’,我算是知道这滋味了。”我说,这是中学课文,但我其实早不记得诗里是怎么写的了。

“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郝思嘉纠正我,随口吟了出来,“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如麻……”念到最后,也牙关打战,念不下去了。

我想拥住她却又不敢,只得叹道:“唉,要是带个暖宝宝贴来多好……”

“都是你说的,”郝思嘉一边抚摩着身子一边抱怨,“除了绝对必要的物资,什么现代的东西都不许带来。其实到时候时间机器一回收,什么东西都会收回未来了,包括曹操那碗面,一个分子都不会留在这里,怕什么呢?”

“话不能这么说,”我辩解说,“要不是这样规定,怕你们把AK47都带来了。到时候万一起了冲突,冲曹军突突突几下,把曹操打死,整个中国历史就完蛋了。”

“这当然……”郝思嘉刚要再说,忽然“咦”了一声,“你听,他们是不是来了?”

果然,遥远的地方传来人语声和蹚水声,显然是有人在穿过沼泽地,向这边过来。我们一下子来了精神,坐了起来。从土墙上的一个破洞向外看去,已经可以看到东边有明显的火光。古代的夜里没有光污染,所以一点点光芒都显得很亮。

“曹操到了!”我听到老牛也在隔壁说。我们带来的狗也吠了起来。

十分钟后,熊熊火把照亮了沙洲。我们从门缝外张望,看到几十个骑者从树丛后出现,两边的骑士身穿皮甲,手持火把,身配刀弓,护卫着中间一个披挂明光铁甲的中年男子,此人几绺长须,容貌威严,一双眼睛左顾右盼,眼神极为锐利。只是连人带马浑身都被泥浆玷污了,和这威严架势不甚相符。

“这就是曹操了!”我心道,之前通过赤壁之战时的视窗看过他的样子,不过离得较远,看不太清样子。真正看到此人出现在面前,和在视频上见到的又不可同日而语。我心道:“曹操还是长得像鲍国安一点啊,和陈建斌差距比较大,前几年王俊凯演的就更不像了……”

“此田舍何人所居?左右视之!”曹操喝道。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三国时代的人说话,果然很有古典韵味。此后我们的大部分对话都得用这种半文言进行,不过下面我还是尽量翻译成白话,方便读者诸君理解。

两个骑兵下马查看,高声呼喝,很快就把我们“一家人”给拎了出来。

“你们……你们是……”老牛被拖到那一行人面前,瞪大了眼睛,颤声道。

“老丈不必惊慌,我等是平虏将军朱灵部下,”曹操身边一个亲随模样的人说,“因有紧急军务,连夜赶回江陵公干。”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平虏将军朱灵?这是闹的哪一出,难道是我们搞错了?

我不由看向历史专家郝思嘉,她在我边上垂着头,低声道:“来,来。”

来?来什么来?我迷惑地抬头向她看了一眼,郝思嘉不得不又添了一个词:“English!”

原来是Lie!我也明白过来,想必是曹操等人不想向我们这些无知百姓暴露身份,才随便编了个说法——

“小民郝犇,叩见丞相!”这时候,老牛却已经像我们排练过的那样,直接跪了下去,口中高声道。

我一下子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心里大骂老牛。老牛你这是闹哪一出啊!人家明明说是朱灵将军部下,你跑来说叩见丞相?虽然说是排好的台词,你也不能生搬硬套,得随机应变一点啊!

双方都一下子僵在那里。曹操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哦?尔一介村野,怎知我是当今丞相?”

“这……”老牛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慌张,不知如何接口。

形格势禁,我连忙跪倒在地:“禀丞相,上月小民父子前往江陵城中卖鱼,正好看到丞相亲率大军出征,所以远远见过丞相的威仪。”其实我也不知道曹操是怎么出征的,如果是坐在马车里的,我们就完蛋了。

我暗暗将指尖放在戴的戒指上,这是向时间机器发信号的开关,只要我一按,我们这里所有的人连同许多东西都会立刻消失在曹操面前,至于会给历史留下什么改变,眼下也顾不得了。

但曹操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唔”了一声,问道:“此处离江陵还有多远?”

我大气也不敢喘,低头说:“约莫还有二百里地。”

曹操轻叹了一声:“看来今夜是赶不到了,是继续走呢还是歇息一晚?”

旁边那亲随道:“丞相连日赶路,已经很劳累了,万望珍重玉体!逆贼看来没有追来,不如先在此处休息一下,再上路不迟。”

曹操想了想,颔首道:“本相倒还好。不过大伙儿也确实乏了,那就在此处歇一歇再走吧。”

众将士纷纷下马,我偷眼看去,其中一大半左右看上去是普通士兵,另外有十几个人虽然也穿着士兵的服色,但是容貌气质却又有些特异,看样子就是张辽、许褚等大将以及荀攸、程昱等谋臣了。想到这些不仅注定被载入史册,而且后世将由各路明星来扮演的历史名人都在我面前,我不由得兴奋起来。

老牛也念出了下一句台词:“丞相和诸位将士奔波劳苦,想必还没有进膳。小民荒野之人,无以供奉,不过家中还有些鱼羹汤饼,丞相若不嫌弃,便请先用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