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墙壁关闭,屋里又昏暗下来。两人吃了点东西,王爷一边上网指挥城防和作坊工作,一边问了些炼丹的问题,朱大鲧硬着头皮胡诌乱侃蒙骗过去。
“啊,我得睡会儿,昨晚通宵来着实在熬不住了。”王爷面容困倦地伸个懒腰,走向屋子一角的卧榻:“麻烦你看着点儿,万一有什么消息的话,叫醒我就行。”
“是,王爷。”朱大鲧恭敬地鞠个躬,看王爷裹着锦被躺下,没过一会儿就打起了鼾。他偷偷长出了一口气,头昏脑涨地坐在那儿胡思乱想。方才鲁王说的话他没听懂,但朱大鲧听出了王爷的口气,这位东城别院之主根本就不在乎汉室江山和晋阳百姓,他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人,终究是要回那个地方去的,他创造出的百种新鲜物事、千般稀奇杂耍是为了收买人心、赚取钱财,他设计出的网络是为了笼络文人士族、传达东城别院命令,他售卖的火油马车、兵器和美酒是向武将示好,而那些救命的粮、杀人的火、离奇的雪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为了王爷自己。《韩非子》曰“今有人于此,义不入危城,不处军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轻物重生之士也”,这鲁王不正是杨朱“重生”之流?
朱大鲧心中有口气逐渐萌生,顶得胸口发胀,脑门发鼓,耳边嗡嗡作响。他想着马峰、郭万超、刘继业、皇帝的言语,想着这一国一州、一州一城、城中万户芸芸众生。梁唐晋汉周江山更替,胡汉夷狄杂处乱世,在这个不得安宁的时代朱大鲧也曾想过弃笔从戎闯出一番事业,然而终安于一隅、每日清谈,不是因为力气胆识不够,而是胸中志向迷惘。上网聊天时文士们常常议论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朱大鲧总觉得那是毫无用处的空谈,可除了高谈阔论文景之治、昭宣中兴、开元盛世,又能谈点什么呢?他要的只是一餐一榻一个屋顶,闲时谈天饮酒,吃饱了捧腹高眠、上网抒发抱负,有钱便逛逛青楼,自由自在、与世无争。可在这乱世,与世无争本身就是逆流而动,就算他这样的小人物也终被卷入国家兴亡当中,如今汉室道统和全城百姓的命运攥在他手里,若不做点什么,又怎能妄称二十年寒窗饱读圣贤书的青衫客?
朱大鲧从袖中擎出那柄精钢匕首。他知道无法说服王爷,因为这鲁王爷根本不是大汉子民;大道理都是假的,唯有掌中六寸五分长的铁是真的,在这一刹那,一个三全其美的念头在朱大鲧心中浮现,他长大的身躯缓缓站直,嘴角浮出一丝笑意,鞋底悄无声息碾过地板,几步就走到了卧榻之前。
“……你他妈的要做什么!”忽然王爷翻身坐了起来,双目圆睁叫道,“我被蚊子咬醒了爬起来点个蚊香,你丫拿着个刀子想干吗?我可要叫人了唔唔唔……”
朱大鲧伸手将王爷的嘴捂个严严实实,匕首放在对方白嫩的脖颈处,低声道:“别叫,留你一条活路。我方才看见你用网络调动东城别院守城军队,靠的是字箕中一排木质活字,把活字交出来,告诉我调军的密语,我就不杀你。”
鲁王是个识趣的人,额头冒出密密麻麻一层汗珠,将脑袋点个不停。朱大鲧将手指松开一条缝,王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从随身褡裢里拿出红色木活字丢在榻上,支支吾吾道:“没有什么密语,我这里发出的指令通过专线直达守城营和化学工坊,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在网络上作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守住了晋阳城,发明出无数吃的穿的用的新奇的东西供满城军民娱乐,满城上下没有人不爱戴我这鲁王,我到底有哪一点对不起北汉,对不起太原,对不起你了?”
朱大鲧冷笑道:“多说无益。你是为自己着想,我却是为一城百姓谋利。第一,我要令东城别院停止守城,火龙、檑石、弩炮一停,都指挥使郭万超会立刻开放两座城门迎宋军入城;第二,宣徽使马峰正在宫中候命,城门一开,军心大乱,他会说服汉主刘继元携眷出降,可我要带着皇帝趁乱逃跑,让他乘那个什么热气球去往契丹;第三,我要将你绑送赵光义,以你换全城百姓活命,宋军围城三月攻之不下,宋主一定对发明守城器械的你怀恨于心,只要将你五花大绑送到面前,定能让他心怀大畅,使晋阳免受刀兵。这样便不负郭、马、刘继业与皇帝之托,救百姓于水火,仁义得以两全!”
王爷惊道:“什么乱七八糟!你到底是哪一派的啊,让每个人都得了便宜,就把我一个人豁出去了是不是?别玩得这么绝行不行啊哥们儿!有话咱好好说,什么事儿都可以商量着来啊,我可没想招惹谁,只想攒点能量回家去,这有错吗?这有错吗?这有错吗?”
“你没错,我也没错,天下人都没错,那到底是谁错了?”朱大鲧问道。
老王没想好怎么回答这深奥的哲学问题,就被一刀柄敲在脑门上,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