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水晶瓶里装着朱大鲧一辈子没见过、没闻到过的奇怪液体,有的红,有的绿,有的辛辣刺鼻,有的恶臭难当。王爷给他戴上口罩,指使他扶住一只阔口的小瓮,“拿这根棍子慢慢搅拌,速度千万别快了,听见没?”

这话朱大鲧听得懂。他战战兢兢搅着瓮里的黑绿色汤汁,这东西闻起来有股海腥味,热乎乎的如一缻野菜羹。鲁王介绍道:“这是溶在酒精里的干海带灰。你们古代人管海带叫‘昆布’,这是从御医那儿要来的高丽昆布,《汤头歌》说‘昆布散瘿破瘤’,意思说这玩意儿能治粗脖子病。……哦对了,《汤头歌》是清朝的,我又搞混了。”说着话,他取出另一只小罐,小心地除去泥封,罐里装满气味刺鼻的淡黄色汁液,“这是硫酸。你们炼丹的管这个叫‘绿矾’对不对?也有叫镪水的,《黄帝九鼎神丹经诀》说‘煅烧石胆获白雾,溶水即得浓镪水。使白头人变黑头人,冒滚滚呛人白雾,顿时身入仙境,十八年后返老还童。’你应该对这个不陌生。”

朱大鲧不懂装懂连连点头,“王爷所言正是。”

王爷道:“叫老王就行,王爷什么的,听着牙碜。我开始了啊,慢慢搅和,可别停。”他在桌案上斜斜支起三扇白纸屏风,戴上口罩,将罐中绿矾水缓缓倾入小瓮之中。朱大鲧只觉一股又酸又臭的气味直冲鼻腔,隔着棉布熏得脑仁生疼,眼中不禁流下泪来。这时只见小瓮中徐徐升起一朵紫色祥云,飘飘悠悠舒卷开来,朱大鲧吓得浑身一凉,却听王爷笑道:“哈哈哈,终于成了!只要这土法制碘的试验能够成功,我的大计划就算成了一多半!继续搅别停啊,等整罐都反应完成了再说,我得算算一斤干海带能做出多少纯碘来。——想不想听听我是怎么造出硫酸和硝酸的?这可是基础工业的万里长征第一步啊。”

“想听,想听。”朱大鲧只知道顺嘴答音。

王爷显得兴致很高:“我中学的时候化学学得不赖,上大学专业是机械制造,总算有点底子在,才能搞到今天这种局面。刚开始想按炼丹术用石胆炼硫酸,谁知全城也凑不出两斤来,根本不够用的;后来偶尔看到炼铁的地方堆着几千斤黄铁矿石,这不是捡到宝了了吗?烧黄铁矿能得到二氧化硫,溶于水得到亚硫酸,静置一段时间就成了硫酸,最后用瓦罐浓缩,当年陕北根据地军工厂就是这样土法制硫酸的。硫酸解决了,硝酸就没什么难度,最大的问题是硝石的数量太少,还要拿来制造黑火药,害得我发动整个别院的人去刮墙根底下的尿碱回来提炼硝酸钾,搞得整个院子臊气哄哄臭不可闻,幸好城里人素有贴墙根随地乱尿的习惯,若非如此,晋阳城的工业基础还打不牢靠哩。”

朱大鲧脸红道:“有时尿来势不可当,无论男女脱裤就尿,也是人之常情。乡人粗鄙,让王爷见笑了。”

说话间两罐已并作一罐,紫云消失不见,王爷将白纸屏风平铺在桌上,拿小竹片在上面一刮,刮下一层紫黑色粉末来。“海带中的碘在酸性条件下容易被空气氧化,这样就制造出碘单质来了。很好,等我布置下去让他们照方抓药批量生产,再进行下一个试验。”他转身穿过大屋,坐在屋角的字箕前噼里啪啦敲打起来,朱大鲧走过去瞧着,发现这位奇怪王爷打起字来快如闪电,眼睛都不用瞅着活字,盲打的功力着实了得,不禁开口道:“王爷这台字箕似乎型号不同啊。”

“叫老王,叫老王。”鲁王道,“原理一样,不过每个终端用了两套活字系统,下面一套用来输入,上面一套用来输出。瞧着。”他按下回车键结束会话,站起来抓住一个曲柄摇动起来。曲柄带动滚筒,滚筒卷着一尺五寸宽的宣纸,宣纸匀速滚过字箕,字箕中刷过墨汁的活字忽然起起伏伏动了起来,将字迹嗒嗒印在宣纸上,朱大鲧弯腰拈起宣纸,读道:“‘试验结果记录无误,已着化学分部督办。——回车。’……这样清楚方便多了,白纸黑字,看起来就是舒服!何时能在两市发售,我辈定当鼎力支持!”

王爷笑道:“这只是个半成品,2.1版本会按照打印机原理将输出文本印在同一行上,不会像现在这样东一个字西一个字看得费劲。你也喜欢上网?到了这个时代我最不习惯的就是没有网络,所以费尽心机搞了这么一套东西出来,总算找回一点宅男的感觉啦。”

“王爷千岁……老王。”朱大鲧偷偷抬眼瞧着王爷的脸色,改口道,“小人斗胆问一句,您原籍何处,是中原人士吗?毕竟风骨不同呢。”

鲁王闻言叹息道:“应该问是哪个朝代的人吧?我所在的年代,距离现在一千零六十一年三个月又十四天。”

朱大鲧不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疯话,扳着指头一算,赔笑道:“这么说来,您竟是(汉)世宗孝武皇帝时候得道、一直活到现在的仙人!”

王爷悠悠道:“不是一千年以前,是一千年以后。——还隔着九千亿零四十二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