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世界A
国既亡了,家也没有,年底,我决定漂泊世界。
我确信这才是我真实的人生目标,这就像那些到现在尚没有被日本人消灭的国家,它们之所以还没有亡国,就是因为它们有着天赋般的目的性,而不是因为它们拥有很多的航天母舰、离子大炮和喷气式飞机。
而中国的灭亡,大概在四十亿年前,便被刻进了一粒夸克。
在百老汇大厦的顶层,我搭上丰田公司的充氦飞艇,准备越过太平洋,前往北美。第二次世界大战仍在那里继续,但已近于尾声。美国有四分之三的领土,已成为日占区。我是作为裕仁天皇的雇佣兵前去的。
穿和服的空中小姐如同樱花盛开。我冲她们讨好地微笑。不知为什么,她们使我想起了不知所终的女老板。
我在座位上刚刚坐好,便看到了一个人,瘸着左腿,低头走了过来。我心头一凛。
等他抬起头来,我才失望地发现,并不是他。这是一个非洲黑人,也穿着雇佣兵的军服。
但他携着一样别致的行李,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块镶在镜框里的化石,一个不完整的寒武纪软舌螺。
我看着软舌螺的残体,产生了一种心心相印的感觉。我从它的上面,感悟到了进化的某些潜在理由。我淌下热泪。那人这时也见着了我,先是一惊,然后,眼眶也湿润了。
飞艇起飞了,掠过一片废墟的上海。但就在黄浦江东岸,我又一次见到了摩天楼的蜃景,高塔顶端飘扬着我以前不曾见过的五星红旗。不久,下方出现了辽阔的大洋。
又飞了一段时间。从日本列岛上,凝固的手臂一般,升起了两个巨大的蘑菇云,猛烈地冲撞着我们的飞艇。真是让人震惊而困惑的画面。空中小姐急忙要求乘客们赶快换上三防服。
就这样,我行经大海,又穿越天空。世界一派烟雾迷蒙。我是宇宙的一部分,但又是一个亡国的中国人,四十亿年的盘区上满载我的容貌和口音。
我不停地想着那个赌徒,想着他仍在循环无尽而又千差万别的历史中来来往往,售卖那件奇特的商品。他使所有的物质和所有的生灵,在妙不可言的程序上反复播映。
而上海天平路上的那个小店,以及有关女老板的记忆,已经被我远远地抛落在时区和地理的界限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