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

求不得

依旧是2002年,喧嚣的夏夜,夏荻从一家阳台上跳下来,开始一刻不停息的奔跑。

她跑过每一条熟悉的街道,每一段漆黑的城墙,每一个高耸的城门,每一间明亮的店铺,两旁行人为她让出道路,奇怪地看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年轻姑娘,她身上的花衬衫和沙滩短裤明显大了好几个尺码,脚上没有穿鞋,她的头发长了许多,还没来得及修剪,乱蓬蓬地在夜色里飘摇。

无论如何,她要找的人不会凭空消失,姜烈山一定还在这城市里,此刻在,下一刻在,将来也在,只要时间足够,她总能找到他。

天空中突然亮起各色烟花,艳红惨绿银白亮紫,绚烂而迷乱,人们惊喜地仰头张望,四面八方都被堵塞了,夏荻不得不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就在这时候,她看见地上有两行浅浅的,湿漉漉的脚印。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年轻的脸上有一些浅浅的皱纹,将嘴角向下拉,或许那只是漫长岁月里积累下的寂寞,凝成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姜烈山的脸上有一丝淡淡惊诧,他经历过太多事情,但这个女孩却让他摸不透,她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像夏夜的流萤那样闪烁不停。

“你从哪儿来?”他问。

“世界末日。”她说,“那里热得要死。”

“你去那里干什么?”

“不要你管。”夏荻急匆匆地跺跺脚,“姜烈山,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时间线交错又汇聚,形成一个又一个窄窄的圆,对面的男人耐心等待着,黑眼睛沉静如水。许久之后她才小声说:“过去的事有些是我不对,有些是你不对,可是我们也扯平了,从今以后一笔勾销行不行?”

“过去?哪一段过去?”姜烈山淡淡地说,“我真不记得了。”

“你个老不死的,什么记性啊!”夏荻真的急了,“忘了就算了,我走了,再见!”

她刚转身要跑,姜烈山在身后慢悠悠地说:“但我也记得一些事情。”

“什么事?”夏荻并不回头。

“你曾经说过,我的时间太长,你的时间太短,所以你不能长久在我身边,你怕有一天你死了,我还活着,永远地活下去,最终把你忘记,忘记比死亡还要可怕。你还说,你要继续在时间中跳跃,每一个时代你都能看到我,而我生命中的每一段岁月也总能看到你。”

“我说过这样的话?”

“那么,也许是未来的你在过去某一时刻对我说过的。”姜烈山回答,“以前我不明白,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一点了。”

“这话……居然是我说的……”夏荻呆呆地站在那里,“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也从来不肯告诉我未来的事。”

他们两个站在那里对视着,五彩烟花在头顶爆裂,绽开,纷纷扰扰地落下,欢呼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水。

“我们认识多久了?”许久后夏荻问。

“不记得了,你说呢?”

“按我的时间,十几年,按你的时间,六千多年了。”

“可是每次见面都那么短。”姜烈山笑一笑,“相比之下,这六千多年真像一场梦。”

“听着,”夏荻说,“你还有的是时间,我也有很多时间,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好啊,”姜烈山说,“可你还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夏荻,”她回答,“荻花的荻。”

“夏荻,”他重复一遍,“很像你。”

漫长的岁月里他们相伴相随,邂逅、重逢、分别、寻觅,她用各种名字称呼他,姜烈山、小山、老农、阿炎,而他叫她阿夏。

【注】

炎帝是上古时代姜姓部落首领,号烈山氏或厉山氏,又有传说是神农氏的子孙。故事中的永生者姜烈山在不同时代采用不同的化名,而夏荻对他的昵称都从这些化名而来。

阿夏的意思则是永世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