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运气

七、运气

一天,我去女老板的碟屋取货。快走到时,忽然觉出四周的景观有些异样。楼房的颜色和条理,或者说暗藏在时空中的几何结构,有一种说不清的奇怪,仿佛是晴天白日下陡现的一片荒郊野坟。有轨电车和黄包车都不见了,马路上的弹坑如纸糊出。我猜想,由于人员最近消失得太多,新形成的历史于无意中,已把某只触角探入了我们的世界。

但如我所料,碟屋没有变化,女老板还端庄地坐在柜台后面,眉宇间闪亮着一层光熠。

“学生,你来了。”

我们交换了一个眼色,那里面有着对寻常世界的淡漠,及对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的欣悦。

“你今天好像遇到了什么事情。”我问。

“你来晚了。他走了。”

“他?”我心旌摇荡。我知道,她说的是谁。

“是的,他回来了。他是来收货款的。”

“你都对他说什么啦?”我竟有些嫉妒。

“没说什么,因为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见着他,你知道我的心情吗?他走了之后,我才像大梦初醒,明明是有许多话要向他说的。他是这乱世中,所有人都逃离时,唯一期待已久、能让人心情安定下来的友人啊。”

“那他说什么了呢?”我想,这间碟屋,在那人眼中,只是一个普通的寄售店。他一定见过许许多多这样的卖碟者,男人及女人。他其实不会把他们当作朋友。他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女人的口气中竟有了自豪的意味,她说,那人的生意,已做得很大很大,他在全世界卖碟。最大的买卖,是与政治家做的。世界上有许多前途无望的国家,它们与一流国家的差距越拉越大,根本无法奋起直追;有的国家被占领后,已无力抵抗,难以摆脱殖民。这时,他便怂恿政治家买他的产品,以使其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从头再来,碰碰运气。

交易一旦达成,便是整个国家及其人民返回到过去。既然,连这个国家都不存在于现世了,那该国的财富,又有什么用呢?于是,他便用一张碟,换取了一国遗世的财富。他的商品,就值这个价钱。

“其实,他是好人。若遇到穷人,遇到特别绝望的人,他是一文不收的。”

我的眼前忽然展现出一幅图景:明天,或者后天,我一觉醒来,去看世界地图,便看到许多的国家,已经不存在了。它们就以这样的一种奇妙方式,以这样的一种苦心周旋,摆脱了入侵的强敌,摆脱了自己的无力。当然了,我也或许会看到另一种情形:重新形成中的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不再是日本,而是菲律宾、印度或新加坡。

然而,中国呢?蒋介石先生,知道这碟正在他的治下悄然流行吗?他是否考虑过推广它或禁绝它呢?

“但那又能怎样呢?”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女老板懒洋洋地说。

“是啊,那又能怎样呢?”我想到了小萍。自去年“八一三”后,她便生死不明。随即我又想到了那个梦。我埋着头不敢看女老板。

“还是卖碟好。”她说,“影碟里的世界,比现实中的世界,要精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