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绝望

三、绝望

女老板说,买这种碟的顾客很多,他们是对现时的生活,感到绝望的人。“你第一次来,我就看出,你本质上也是那种人,虽然你年纪轻轻。”

她叹息一声。这时我感到后脑发凉。我扭头朝门外看去,因为防备空袭,街灯均已熄灭,路上已无行人。树叶沙沙作响,像埋伏着无数阴兵。

“当然,这要冒一定的风险,比如,这个新形成的河流,可能就没有旧时的美丽,而客人们回到过去,再次开始他们的人生,也有可能进入更糟糕的乱世,真的还不如现在呢。这谁说得清楚呢?”

她用洋火点燃香烟,徐徐吐出几个烟圈,倦慵地看着它们在有形而逼仄的空间之中,飘走又散去。她花心般的嘴唇,在收放之间,显出了因无力而优美起来的性感。我注意到她的人中很像一条槐蚕,于是默默。

“一切从过去重新开始。它仅仅是提供一个机会,一个不可预知结局的机会。但是,尽管如此,那么多人还是义无反顾,做出了回去的选择。这究竟说明了什么呢?”

她略皱着眉,专注地自言自语,好像陷入了沉思。这使她愈发美丽而可怜,看得我心动。但我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为什么那么多人宁愿回到过去,让一切从头再来?这个问题实在太过艰深。在这山河破碎的年代,人人都拥有重新选择生活的自由,然而一旦进行了选择,便等于什么也没有选择,因为你仍然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结局。

我清楚的只是,至少我现在是不会购买的了。我抱歉地说:“我希望我就是我现在的这种样子,不要改变。我对生活还没有彻底绝望,也没有太多奢望。我不要它在我无法掌控的未来重新演绎。如果这真是你所说的那样一种奇妙的碟,那我目前是不需要它的。对不起,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女老板没有相劝,只是有些遗憾地“哦”了一声,点点荷叶般的下巴,整个身体蛹一样在椅子里缩了起来,像退回了茧中。留声机里传来音乐,是周璇的《四季歌》。

我小心翼翼地把碟片放回原位。这时我想起了小萍。我仍固执地期盼着有一天,我和小萍,或会重逢,生也好,死也罢,就在这个世界上,就在唯一确定的未来,而不是在无数缥缈的过去。我也相信,战争终有一天会结束,而我们这些中国人,或会幸存下来,沿着既定的路径走下去,只在废墟上开始新的生活。

我明白,这样去考虑问题,或许是年龄的关系,倒不一定被称作乐观。而从骨子里讲,我与每一个中国人一样,是否也透着深深的悲观呢?这才是被女老板一眼看穿的实质性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