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愚妄

山人愚妄

近来山人遍天下,其寒乞者无论,稍知名者,如余所识陆伯生名应阳,云间斥生也,不礼于其乡,少时受知于申文定相公,申当国时,藉其势攫金不少。吾乡则黄葵阳学士及其长公中丞,称莫逆,代笔札,然其才庸腐,无一致语,时同里陈眉公方以盛名倾东南,陆羡且妒之,詈为吚哑小儿,闻者无不匿笑。乃高自矜重,一日忽写所作诗一卷饷余,且曰:“公其珍之,持出门,即有徽人手十金购去矣。”余曰:“诚然,但我获金无用。”顾旁立一童曰:“汝衣敝,可挈往市中博金制新袍,便可拜谢陆先生。”语未毕,大怒而去。又一闽人黄白仲,名之璧,惯游秣陵,以诗自负,僦大第以居,好衣盛服,蹑华靴,乘大轿,往来显者之门。一日拜客归,橐中窘甚,舆者索雇钱,则曰:“汝日扛黄先生,其肩背且千古矣,尚敢索钱耶?”舆夫曰:“公贵人也,无论舁五体以出,即空舁此两靴,亦宜酬我值。”彼此争言不已,观者群聚。有友过其门,闻而解之曰:“一荣其肩,一尊其足,两说皆有理,各不受赏可也。”舆夫掩口而去。此钟伯敬客白下亲见者。此辈之愚妄,大抵如此。

先达如李本宁、冯开之两先生,俱喜与山人交,其仕之屡踬颇亦由此。余尝私问两公曰:“先生之才,高出此曹万万倍,何赖于彼而惑昵之?”则曰:“此辈以文墨糊口四方,非奖借游扬,则立槁死矣,稍与周旋,俾得自振,亦菩萨普度法也。”两公语大都皆如此,余心知其非诚言,然不敢深诘。近日与马仲良交最狎,其坐中山人每盈席,余始细叩之,且述李、冯二公语,果确否?仲良曰亦有之,但其爱怜亦有因,此辈率多儇巧,善迎意旨,其曲体善承,有倚门断袖所不逮者,宜仕绅溺之不悔也。然则弇州讥其骂坐,反为所欺矣。

弇州先生与王文肃书有云:近日风俗愈浇,健儿之能哗伍者、青矜之能卷堂者、山人之能骂坐者,则上官即畏而奉之如骄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