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韦

角妓杜韦，吾郡城中人也，以妖艳冠一时。云间范牧之允谦孝廉，故学宪中吴之长公，今学宪长倩之伯兄，少时佻达，一见契合，两人誓同生死。而范妇翁为陆阜南树德中丞，闻之大怒，讼之官，系韦狱中，牧之以重赀窜取而出，携之远逃。迨丙子冬，挈以计偕，抵京已病殆，不复能入试，春尽则殁于邸中矣。韦扶柩归，自度归时，陆氏必不容其活，甫渡江中流，两袖中一实滇棋，一实宋砚，二物俱牧之所日用，且性重能沉也，一跃入水，救之无及矣。此事见松江诸名士记传中，不必备录，独死后一事甚奇。余顷北上渡扬子江，起而小便水中，舟人皆力止以为不可，予怪问故，则云近日江西一仕客过此，有小奚临江小遗，忽僵仆作吴语曰：“汝何人？敢污我头鬓，我名杜韦，游戏水府者将三十年，乃一旦见辱至此！”仕客大骇，且不解吴音，急泊舟询故老知其事者，为述始末，仕客具牲醴拜奠首过，小奚始苏。然则韦为水仙耶？抑入鲛宫作织绡人耶？总之怨忿所结，未能托生，沉滞沧波，亦可哀矣。

吴中张伯起曾语余曰：丁丑春临场时，往省牧之病，时韦坐其榻旁，牧之咯血在口，力弱不能吐，则韦以口承之，即咽入喉，一咽一陨绝，顷刻间必数度，吾观牧之在死法，不必言，即韦韵致故在，亦憔悴无复人理矣。牧之曰：“汝可代我与张伯伯一话。”韦应曰：“君怯甚，不可多语伤神，我上天入地必随君。”范亦为哽咽。此时已心知二人必无独死理矣。伯起每为余谈此，泪尚承睫，余亦为之掩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