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品
〔南朝·梁〕庾肩吾 撰
孟兆臣 校释
庾肩吾（487—551）南朝梁南阳新阳人。字子慎，一字慎之，自号玄静先生。官至度支尚书。工书，正、草兼能，长于诗赋。原有集，已散佚，明人辑有《庾度支集》。
《书品》，《唐书·艺文志》作一卷。有《法书要录》本，汲古阁本、《续百川学海》本等。
元静先生〔1〕曰：予遍求邃古〔2〕，逖访厥初〔3〕，书名起于玄洛〔4〕，字势发于仓史〔5〕。故遗结绳〔6〕，取诸文〔7〕，象诸形，会诸人事，未有广此缄滕，深兹文契〔8〕。是以一画加“大”〔9〕，天尊可知；二“方”增“土”，地卑可审。日以君道，则字势圆；月以臣辅，则文体缺。及其转注假借之流；指事、会意之类〔10〕，莫不状范毫端，形呈字表。开篇玩古，则千载共朝；削简传今〔11〕，则万里对面。记善则恶自削，书贤则过必改。玉历颁正而化俗〔12〕，帝载陈言而设教〔13〕。变通不极，日用无穷，与圣同功，参神并运。
爰洎中叶〔14〕，舍繁从省，渐失颍川之言〔15〕，竟逐云阳之字〔16〕。若乃鸟迹孕于古文〔17〕，壁书存于科斗〔18〕。符陈帝玺〔19〕，摹调蜀漆〔20〕。署表宫门〔21〕，铭题礼器〔22〕。鱼犹舍凤〔23〕，鸟已分虫〔24〕。仁义起于麒麟〔25〕，威形发于龙虎〔26〕。云气时飘五色〔27〕，仙人还作两童〔28〕。龟若浮溪〔29〕，蛇如赴穴〔30〕。流星疑烛〔31〕，垂露似珠〔32〕。芝英转车〔33〕，飞白掩素。参差例薤〔34〕，既思种柳之谣〔35〕；长短悬针〔36〕，复想定情之制。蚊脚傍低〔37〕，鹄头仰立〔38〕，填飘版上〔39〕，缪起印中〔40〕。波回堕镜之鸾〔41〕，楷顾雕陵之鹊〔42〕，并以篆籀重复，见重昔时。或巧能售酒〔43〕，或妙令鬼哭〔44〕。信无味之奇珍，非趣时之急务。且具录前训，今不复兼论，惟草正疏通，专行于世。其或继之者，虽百代可知。寻隶体发源秦时，隶人下邳程邈所作，始皇见而重之。以奏事繁多，篆字难制，遂作此法，故曰隶书，今时正书是也。草势起于汉时，解散隶法，用以赴急，本因草创之义，故曰草书。建初中〔45〕，京兆杜操始以善草知名〔46〕，今之草书是也。
余自少迄长，留心兹艺，敏手谢于临池〔47〕，锐意同于削板〔48〕。而蕺山之扇〔49〕，竟未增钱；凌云之台〔50〕，无因诫子。求诸故迹，或有浅深，辄删善草隶者一百二十八人，伯英以称圣居首，法高以追骏处末。推能相越〔51〕，小例而九〔52〕，引类相附，大等而三，复为略论，总名《书品》。
【注释】
〔1〕 元静先生：庾肩吾自号玄静先生。元通“玄”。
〔2〕 邃古：远古。
〔3〕 逖（tì）：远，《书·牧誓》：“逖矣西土之人”。厥初：初。厥，助词，无义。
〔4〕 玄洛：指洛书。《易·系辞》：“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书·洪范》：“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孔传：“天与禹，洛出书。神龟负文而出，列于背，有数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常道。”朱自清《经典常谈·周易》：“那讲五行的《洪范》，据说也是大禹治水时在洛水中从一只神龟背上得到的，也出于天赐，所谓‘洛书’，便是那个。”
〔5〕 仓史：仓，仓颉，一作苍颉。《说文解字·自序》：“黄帝之史苍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作书契。”史，史皇，即苍颉。
〔6〕 结绳：上古无文字，结绳以纪事。《易·系辞下》：“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孔疏：“结绳者，郑康成注云，事大，大结其绳，事小，小结其绳，义或然也。”
〔7〕 取诸文：《易·系辞上》：“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说文·序》：“黄帝之史苍颉，见鸟兽蹄远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作书契。”文，广义之文指自然界的神奇变化，如天文，日月是也；地文，山川是也；水文，江海是也。狭义则指色彩、图形等。《易·系辞下》：“物相杂，故曰文。”
〔8〕 “缄縢”句：缄縢，封固。文契，文书契约。此句谓，文字仍约定俗成，虽无契约，却为人们接受和遵守。虽为俗成，却有不可移易的准则，非常之稳固。
〔9〕 一画加“大”：《说文解字·一篇》：“天，颠也，至高无上，从一大。”
〔10〕 转注、假借、指事、会意：六书之四。六书为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
〔11〕 简：古代用以写字的竹片。
〔12〕 玉历颁正：玉历，历法、历书、正朔。颁正，颁布历法。古代帝王易姓受命，必改正朔，故夏、殷、周、秦及汉初的正朔各不相同。《礼记·大传》：“改正朔，易服色。”《史记·历书》：“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
〔13〕 帝载陈言而设教：载，助词、无义。陈言，陈迷言论。设教，实施教化。
〔14〕 爰：句首语气词。洎：到。
〔15〕 颍川之言：不详。
〔16〕 云阳之字：秦程邈因罪而囚云阳狱。在狱中增减大篆书笔，创为隶书，后因以云阳称隶书。
〔17〕 鸟迹：指鸟篆。篆体古文字。形如鸟的爪迹，故称。《后汉书·酷吏传·阳球》：“或献赋一篇、或鸟篆楹简。”李贤注：“八体书有鸟篆，象形以为字也。”《晋书·索靖传》：“仓颉既生，书契是为，科斗鸟篆，类物象形。”古文：上古的文字。泛指甲骨文、金文、籀文和战国时通行于六国的文字。《文献通考·经籍四》：“汉之所谓古文者科斗书，今文者隶书。”
〔18〕 壁书：亦称“壁经”、“壁中书”。汉代发现的孔子宅壁中藏书。《汉书·艺文志》：“武帝末，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这些书用当时通行六国的文字写成。字体既与汉代通行的隶书不同，又与小篆有异，人称蝌蚪古文。科斗：见《草书势》注。
〔19〕 符陈帝玺：符，古代凭证、信物的总称。如符卷、符节、符牌、符玺等。句谓符信上印有帝玺。许慎《说文解字·序》所称秦八体书中，三曰刻符。《法书要录》引王愔《文字志·古书三十六种》中有刻符篆。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二十六刻符书，鸟头云脚，李斯、赵高并善之，用题印玺。”
〔20〕 摹调蜀漆：摹，摹印，雕刻印章。许慎《说文解字·序》秦八体书中有“摹印”，又序中记新莽六书中曰：“五日缪篆，所以摹印也。”蜀漆，未详。古有漆书，即以漆书写者。相传在孔子住宅壁中发现的古文经书，以漆为之，故名。
〔21〕 署表宫门：秦八体中有署书。署书，亦称“榜书”。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检者，书署也，凡一切封检题字，皆曰署，题榜曰署。”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二十九署书、汉萧何所作，用题‘苍龙’、‘白虎’二阙。”
〔22〕 铭题礼器：铭，刻在器物上之文辞。礼器，祭器。《史记·孔子世家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古金石上所镌都属铭。秦八体书中有“殳书”，以刻兵器。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九，夏后氏象钟鼎形为篆，作钟鼎书。”
〔23〕 鱼犹舍凤：舍，《墨池编》作“含”。《法书要录》引王愔《文字志·古书三十六种》中有“凤书”、“鱼书”。《书苑菁华》引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五，少昊金天氏以鸟纪官，作鸾凤书，文章衣服取以为象。”“十三：周法鱼书，因素鳞跃舟所作。一云汉武帝游昆明池学士陈遵所作。”
〔24〕 鸟已分虫：秦八体中有“虫书”。新莽六书中有“鸟虫书”，所以书幡信也。《中国美术辞典》：“鸟虫书，亦称虫书。篆字中的花体。春秋战国时就有这种字体，大都铸在或刻在兵器和钟镈上。往往用动物的雏形组成笔画，似书似画，饶有情趣，……此类书体多用于旗帜和符信，在汉印中也不乏鸟虫书入印的实例。”
〔25〕 麒麟：《法书要录》引王愔《文字志·古书三十六种》中有“麒麟书”。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麒麟书，鲁哀公十三年，西狩获麟，仲尼反袂拭面，叹吾道穷矣。弟子申为素王，纪瑞所制也。”
〔26〕 龙虎：南朝宋王愔《文字志·古书三十六种》中有“龙书”。《佩文斋书画谱》卷一：齐萧子良古今篆隶文体中有“虎爪书”、“龙虎书”。梁庾元威《一百二十体书》中有“龙虎篆”、“虎篆”、“龙虎隶”、“龙隶”、“虎书”、“龙草书”。
〔27〕 云：《法书要录》引南朝宋王愔《文字志·古书三十六种》中有“云书”，梁庾元威《一百二十体书》中有“云星篆”、“云隶”。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四、黄帝时因卿云作云书。”
〔28〕 仙人：《法书要录》引南朝宋王愔《文字志·古书三十六种》中有“仙人书”。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七、帝喾高辛氏，以人纪事，象仙人形书，车器衣服皆为之。”“十九，仙人篆，古之所有，李斯善辨古文字改为篆形也。”
〔29〕 龟：王愔《三十六种书》中有“龟书”。梁庾元威《一百二十体书》中有“龟篆”、“龟隶”、“龟文书”。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有龟书，云帝尧陶唐氏因轩辕灵龟负图作龟书。
〔30〕 蛇：王愔《三十六种书》中有“蛇书”。梁庾元威《一百二十体书》有“蛇龙文隶”、“蛇草”。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四十五：蛇书，鲁人唐终当汉魏之际梦蛇绕身寤而作之。”
〔31〕 流星：梁庾元威《一百二十体书》中有“云星篆”、“星隶”。
〔32〕 垂露：王愔《三十六种书》有“垂露篆”。梁庾元威《一百二十体书》中有“垂露书”。《佩文斋书画谱·书体上·唐唐玄度论十体书》：“垂露书，曹喜所创也，字如悬针而势不纤，婀娜若浓露之垂。蔡邕《劝学篇》云：‘扶风曹喜建初称善者也’。”
〔33〕 芝英：王愔《三十六种书》中有“芝英书”，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三十三，灵芝书，汉武帝时有灵芝三茎，植于殿前，遂歌芝房之曲，因述焉，又名英芝。”“三十二，芝英书，六国时各以异体为符信所制也。”
〔34〕 倒薤（xiè）：王愔《三十六种书》有“倒薤书”。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十，殷汤时仙人务光作倒薤书，今薤叶篆是也。”
〔35〕 柳：《佩文斋书画谱·书体下·宋僧梦英十八体书》：“柳叶篆者，卫瓘之所作。卫氏三世攻书，善乎隶体，温故求新，又为此法，其迹类薤叶而不真，笔势明劲，莫能得学。”
〔36〕 悬针：王愔《三十六种书》中有悬针书。《佩文斋书画谱·书体上·唐唐玄度论十体书》：“悬针书：曹喜，后汉章帝建初中为秘书郎，工篆隶著名，尤善悬针、垂露之法。后代行之，以此书题五经篇目。”
〔37〕 蚊脚：王愔《三十六种书》有“蚊脚书”。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三十八，蚊脚书，尚书诏版用之，其字体侧纤垂下，有似蚊脚，因而为名。”
〔38〕 鹄头：见《书论》注。
〔39〕 填：王愔《三十六种书》中有“填书”。梁庾元威《一百二十体书》中有“填隶”。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十四，填书，周媒氏作，魏韦诞用题宫阙，王廙、王隐皆好之。”
〔40〕 缪：新莽六书中有“缪篆”。“所以摹印也。”
〔41〕 波回堕镜之鸾：波，王愔《三十六种书》中有“偃波书”。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三十七，偃波书，即版书，状如连文，谓之偃波。”鸾，粱庾元威《一百二十体书》中有“鸾隶”。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五，少昊金天氏以鸟纪官，作鸾凤书、文章衣服取以为象。”《佩文斋书画谱》卷二引宋僧梦英十八体书：“回鸾书者，史佚之所作。”堕镜，指水面。
〔42〕 楷顾雕陵之鹊：楷，楷书。鹊，梁庾元威《一百二十种书》中有“金鹊书”，雕陵之鹊，《庄子·山木》：“庄子游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司马彪注云：“雕陵，陵名。樊，藩也。”
〔43〕 巧能售酒：卫恒《四体书势》：“（师宜官）或时不持钱诣酒家饮，因书其壁，顾观者以酬酒直，计钱足而灭之。”
〔44〕 鬼哭：《淮南子·本经训》：“昔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45〕 建初：汉章帝年号（76—84）。
〔46〕 京兆：汉代京畿行政区域，为三辅之一。在今陕西西安以东至华县之间，下辖十二县。后因以称京都。
〔47〕 敏手谢于临池：敏手，犹能手。谢，逊让，不如。临池，《晋书·卫恒传》：“汉兴而有草书……弘农张伯英者，因而转精甚巧。凡家之衣帛，必书而后练之。临池学书，池水尽墨。”
〔48〕 削板：古时削薄竹木成片，用以书写。
〔49〕 蕺山之扇：虞和《论书表》：“旧说羲之罢会稽，住蕺山下。一老妪捉十许六角竹扇出市。王聊问一枚几钱。云值二十许。右军取笔书扇，扇为五字，妪大怅惋云：‘举家朝餐，惟仰于此，何乃书坏。’王曰：‘但言王右军书字，索一百。’入市，市人竞市去。”
〔50〕 凌云之台：王僧虔《论书》：“魏明帝起凌云台，先钉榜未题，笼盛诞，辘轳长絙引上，使就榜题。榜去地二十五丈，诞危惧，诫子孙绝此法，又著之家令。”诞，韦诞。三国魏书法家。
〔51〕 推能相越：推，推究。相越，相去。
〔52〕 例：等、类。
张芝，伯英。钟繇，元常。王羲之，逸少。右三人，上之上。
论曰：隶既发源秦史，草乃激流齐相〔1〕，跨七代而弥尊，将千载而无革，诚开博者也〔2〕。均其文，总六书之要〔3〕；指其事，笼八体之奇能〔4〕，拔篆籀于繁芜，移楷真于重密；分行纸上，类出茧之蛾〔5〕；结画篇中，似闻琴之鹤〔6〕。峰崿间起，琼山惭其敛雾；漪澜递振，碧海愧其下风；抽丝散水〔7〕，定其下笔；倚刀欠尺〔8〕，验于成字。真草既分于星芒〔9〕，烈火复成于珠佩〔10〕。或横牵竖掣〔11〕，或浓点轻拂；或将放而更留，或因挑而还置〔12〕：敏思藏于胸中，巧态发于毫铦。詹尹端策〔13〕，故以迷其变化；《英》《韶》倾耳〔14〕，无以察其音声。殆善射之不注〔15〕，妙斫轮之不传。〔16〕是以鹰爪含利，出彼兔毫；龙管润霜〔17〕，游兹虿尾〔18〕。学者鲜能具体，窥者罕得其门。若探妙测深，尽形得势；烟花落纸〔19〕，将动风采。带字欲飞〔20〕，疑神化之所为，非人世之所学，惟张有道、钟元常、王右军其人也。张工夫第一，天然次之，衣帛先书〔21〕，称为草圣。钟天然第一，功夫次之；妙尽许昌之碑，穷极邺下之牍〔22〕。王工夫不及张，天然过之；天然不及钟，工夫过之。羊欣云：“贵越群品，古今莫二。”兼撮众法，备成一家，若孔门以书，三子入室矣〔23〕。允为上之上。
崔瑗，子玉。杜度，伯度。师宜官。张昶，文舒。王献之，子敬。右五人，上之中。
论曰：崔子玉擅名北中〔24〕，迹罕南度，世有得其摹者，王子敬见之称美，以为功类伯英。杜度滥觞于草书，取奇于汉帝〔25〕，诏复奏事，皆作草书。师宜官鸿都为最〔26〕，能大能小〔27〕。文舒声劣于兄〔28〕，时云“亚圣”。子敬泥帚〔29〕，早验天骨〔30〕，兼以掣笔〔31〕，复识人工，一字不遗〔32〕，两叶传妙。此五人，允为上之中。
索靖，幼安。梁鹄，孟皇。韦诞，仲将。皇象，休明。胡昭，孔明。钟会，士季。卫瓘，伯玉。荀舆，长胤。阮研，文几。右九人，上之下。
论曰：幼安敛蔓舅氏〔33〕，抗名卫令〔34〕。孟皇功尽笔势〔35〕，字入帐中〔36〕。仲将不妄染毫，须张笔左纸〔37〕。孔明动见楷模〔38〕，所谓胡肥而钟瘦〔39〕。休明斟酌二家，联驾八绝〔40〕。士季之范元常〔41〕，犹子敬之禀逸少，而工拙兼效，真、草皆成。伯玉远慕张芝，近参父迹〔42〕。长胤《狸骨方》拟而难迨〔43〕。阮研居今观古，尽窥众妙之门，虽复师王祖钟〔44〕，终成别构一体。此九人，允为上之下。
【注释】
〔1〕 齐相：杜操以善章草书著名，曾为齐相。
〔2〕 开博：开创和发扬光大。
〔3〕 六书：古人分析汉字造字的理论。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
〔4〕 八体：指秦八体书。见《说文解字序》。
〔5〕 出茧之蛾：隶书起笔似蚕头。
〔6〕 鹤：《佩文斋书画谱》卷一齐萧子良《古今篆隶文体》中有“鹤头书”。唐韦续《五十六种书法》：“三十六，鹤头书与偃波书，皆诏版所用，汉家尺一之简是也。一名鹄头。”
〔7〕 抽丝散水：指牵丝和三点水。
〔8〕 倚刀欠尺：喻遵循法式规矩。
〔9〕 星芒：星之光芒。成公绥《隶书体》：“烂若天文之布曜，蔚若锦绣之有章。”卫恒《四体书势·隶势》：“焕若星陈，郁若云布。”晋王珉《行书状》：“烂若列宿之丽天。”鲍照《飞白书势铭》：“圭角星芒，明丽烂逸。”
〔10〕 烈火：书法术语。“热”、“熊”等字下方的“灬”从篆文“火”演变而来。前人曾以“烈”下四点为例，故称。
〔11〕 横牵竖掣：牵、掣，意相近，拉、曳、引。萧衍《观钟繇书法十二意》：“决，谓牵掣也。”欧阳询《用笔论》：“夫凡用笔之法，急捉短搦、迅牵疾掣。”
〔12〕 挑而还置：指遇到趯笔，必先驻锋蓄力而后趯出，获得笔短意长，凝注有力的效果，有“乙”、“也”等字。
〔13〕 詹尹：《楚辞·卜居》：“心烦意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尹。”《山带阁注梦辞》曰：“太卜，掌卜之官。”
〔14〕 《英》、《韶》：《英》，即《五英》。乐曲名。相传为帝喾所作。《汉书·礼乐志》：“昔黄帝作《咸池》、颛顼作《六茎》、帝喾作《五英》。”《韶》，虞舜时乐名。《书·益稷》：“《箫韶》九奏，凤凰来仪。”孔传：“《韶》、舜乐名。”《论语·述而》：“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15〕 注：记。
〔16〕 斫轮：斫木制造车轮。《庄子·天道》：“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
〔17〕 龙管润霜：龙管，指毛笔。润霜，喻劲健、锋利。
〔18〕 虿尾：王僧虔《又论书》：“（索靖）甚矜其书，名其字势曰‘银钩虿尾’。”
〔19〕 烟花：泛指绮丽之春景。
〔20〕 带字：似指带笔。王羲之《笔势论十二章·观形》：“带笔者尽，细抽勿赊也。带是回转走入之类，装束身体，字含鲜洁，起下笔之势，法有轻重也。尽为其著而后及笔抽之。”
〔21〕 衣帛先书：见前临池注。
〔22〕 许昌、邺下：许昌，今河南许昌东。后汉建安元年，曹操迎献帝都此。邺下，邺在今河南临漳西，建安十八年，曹操为魏王，建都于此。曹操父子延揽了众多人才，因而有“邺下才”之称。
〔23〕 入室：《论语·先进》：“由于升堂矣，未入于室。”后以入室喻学问，技艺得到师传、造诣高深。
〔24〕 北中：指北方。
〔25〕 取奇于汉帝：《书断》：“杜度善草，见称于章帝，上贵其迹，诏使草书上事。”《东观余论》：“健初中杜操伯度善此书，帝称之，故后世目焉，今便以为章帝书，误矣。”
〔26〕 鸿都为最：《书断》：“灵帝征天下工书者于鸿都门，至数百人，八分称师官宜为最。”
〔27〕 能大能小：《四体书势》：“（师官宜）大则一字径丈，小则方寸千言，甚矜其能。”
〔28〕 兄：张芝，有“草圣”之称。文舒：张芝之弟。
〔29〕 泥帚：不详。
〔30〕 天骨：天赋。
〔31〕 掣笔：献之七八岁时学书，羲之从后掣其笔不得，叹曰此儿后复当有大名。见《晋书·王献之传》。
〔32〕 一字不遗：指献之继承其父而言。
〔33〕 舅氏：指张芝。索靖为张芝姊之孙。
〔34〕 卫令：指卫瓘。《晋王·卫瓘传》：“瓘与索靖俱善草书，时人号为一台二妙。”
〔35〕 功尽笔势：《四体书势》：“然鹄之用笔，尽其势矣。”
〔36〕 字入帐中：《四体书势》：“（梁鹄）在秘书以勤书自效，是以今者多有鹄手迹。魏武帝悬著帐中，及以钉壁玩之。”
〔37〕 张笔左纸：张怀瓘《书断》：“青龙中洛阳、许、邺三都宫观始成，诏令仲将大为题署，以为疗制，给御笔墨，皆不任用。因曰：‘蔡邕自矜能书、兼斯、喜之法，非流纨体素，不妄下笔。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用张芝笔，左伯纸及臣墨，兼此三具，又得臣乎，然后可以逞径丈之势，方寸千言。’”
〔38〕 模楷：《魏志·管宁传》：“（胡昭）尺牍之迹，动见模楷。”
〔39〕 胡肥而钟瘦：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颍川钟繇，魏太尉，同郡胡昭，公车征。二子俱学于德升，而胡书肥、钟书瘦。”
〔40〕 斟酌二家，联驾八绝：《吴志·赵达传》注：“休明幼工书，时有张子并陈梁甫能书。甫恨逋并恨峻，象斟酌其间，甚得其妙，中国善书者不能及也。与严武棋、曹不兴画并称八绝。”
〔41〕 元常：钟繇字。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繇子会，镇西将军，绝能学父书。”
〔42〕 父：卫顗。
〔43〕 《狸骨方》拟而难迨：王僧虔《又论书》：“长允《狸骨》，右军以为绝伦，其功不可及。”
〔44〕 师王祖钟：王，王羲之。钟，钟繇。
张超，子并。郭伯道。刘德升，君嗣。崔寔，子真。卫夫人，茂漪。李式，景则。庾翼，稚恭。郗愔，方回。谢安，安石。王珉，季琰。桓玄，敬道。羊欣，敬元。王僧虔。孔琳之，彦琳。殷钧，景和。右十五人，中之上。
论曰：子并，崔家州里〔1〕，颇相仿效，可谓酱咸于盐，冰寒于水。伯道里居朝廷，远讨其迹〔2〕。德升之妙，钟、胡各采其美。子真俊才，门法不坠〔3〕。李妻卫氏，出自华宗〔4〕。景则毫素流靡〔5〕。稚恭声彩遒越。郗愔、安石，草正并驱。季琰、桓玄，筋力俱骏。羊欣早随子敬〔6〕，最得王体。孔琳之声高宋氏〔7〕，王僧虔雄发齐代。殷钧颇耽著爱好，终得肩随〔8〕。此一十五人，允为中之上。
魏武帝曹操，孟德。孙皓，吴主亢宗。卫觊，伯儒。左伯，子邑。卫恒，巨山。杜预，元凯。王廙，世将。张彭祖。任靖。韦昶，文休。王修，敬仁。张永，景初。范怀约。吴休尚。施方泰。右十五人，中之中。
论曰：魏主笔墨雄赡，吴主体裁绵密。伯儒兼叙隶草，子邑分镳梁、邯〔9〕。巨山三世〔10〕，元凯累叶〔11〕。王廙为右军之师〔12〕，彭祖取羲之之道。任靖矫名〔13〕，文休题柱〔14〕。敬仁清举，致畏逼之词〔15〕。张、范递峙，俱东南之美。施、吴邺下后生，同年拔萃。此十五人，允为中之中。
罗晖，叔景。赵袭，元嗣。刘舆。张昭，子布。陆机，士衡。朱诞。王导，茂弘。庾亮，元规。王洽，敬和。郗超，景兴。张翼，君祖。宋文帝，姓刘氏，义隆。康昕，君明。徐希秀。谢朓，元晖。刘绘，士章。陶隐居，名弘景，字通明。王崇素。右十八人，中之下。
论曰：叔景、元嗣，并称西州〔16〕。刘舆之笔札，张昭之无懈。陆机以宏才掩迹〔17〕，朱诞以偏艺流声。王导则列圣推能〔18〕，庾亮则群公挹巧〔19〕。王洽以并通诸法〔20〕，郗超以晚年取誉。张翼善效宋帝〔21〕，康昕、希秀孤生〔22〕。谢朓、刘绘，文宗书范，近来少前。陶隐居仙才〔23〕，翰彩拔于山谷。王崇素靡论，篇笔传于闾里。此十八人，允为中之下。
姜诩。梁宣。魏征，玄成。韦秀。钟兴。向泰。羊忱。晋元帝，景文。识道人。范晔，蔚宗。宗炳。谢灵运。萧思话。薄绍之，敬叔。齐高帝，道成，字绍伯。庾黔娄，子贞。费元瑶。孙奉，伯玉。王荟，敬文。羊祜，叔子。右二十人，下之上。
论曰：此二十人并擅毫翰，动成楷则，殆逼前良，见希后彦。允为下之上。
杨经。诸葛融。杨潭。张炳。岑渊。张舆。王济。李夫人。刘穆之，道和。朱龄石。庾景休。张融，思光。褚元明。孔敬通。王籍，文海。右十五人，下之中。
论曰：此十五人虽未穷字奥，书尚文情，披其丛薄〔24〕，非无香草；视其崖岸，皆有润珠，故能遗斯纸以为世玩，允为下之中。
卫宣。李韫。陈基。傅廷坚。张绍。阴光。韦熊，少季。张畅。曹任。宋嘉。裴邈。羊固。傅夫人。辟闾训。谢晦，宣明。徐羡之，宗文。孔闾。颜宝光。周仁皓。张欣泰。张炽。僧岳道人。法高道人。右二十三人，下之下。
论曰：此二十三人皆五味一和〔25〕，五色一彩〔26〕。视其雕文〔27〕，非特刻鹄〔28〕；观其下笔，宁止追响〔29〕。遗迹见珍，余芳可折。诚以驱驰并驾，不逮前锋，而中权后殿〔30〕，各尽其美。允为下之下。
今以九例该此众贤，犹如玄圃积玉〔31〕，炎洲聚桂〔32〕，其中实相推谢。故有兹多品，然终能振此鳞翼〔33〕，俱上龙门〔34〕。倘后之学者，更随点曝云尔〔35〕。
【注释】
〔1〕 崔家州里：《四体书势》：“张超草书亦有名，然虽与崔氏同州里，不如伯英之得其法。”
〔2〕 伯道：后汉有郭伯通，当为一人。里居朝廷、远讨其迹：“里居”一本作“府问”。“讨”一本作“封”。
〔3〕 门法不坠：《书断》：“崔寔章草，雅有父风。”崔寔师法杜度。
〔4〕 华宗：贵族。指书法世家。卫夫人为卫恒从妹。卫顗子卫瓘，卫瓘子卫恒。
〔5〕 流靡：流畅、靡丽。
〔6〕 早随子敬：王僧虔《论书》：“（羊欣）亲授于子敬。”
〔7〕 宋氏：孔琳之为南朝宋人。
〔8〕 肩随：犹比肩。
〔9〕 分镳梁、邯：《四体书势》：“子邑小与（邯郸）淳、（梁）鹄不同，然亦有名。”分镳，犹分道。
〔10〕 三世：卫顗子瓘，瓘子恒。
〔11〕 累叶：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京兆杜畿，魏尚书仆射。子恕，东郡太守。孙预，荆州刺史。三世善草藁。”
〔12〕 右军之师：王僧虔《论书》：“王平南廙，是右军叔。自过江东，右军之前，惟廙为最，画为晋明帝师，书为右军法。”
〔13〕 矫名：陶弘景《上武帝论书启三》：“右军书中《给事黄门》一纸、《治廉沥》一纸，凡二篇，并是谢安卫军参军任靖书。”
〔14〕 题柱：《书断》：“太元中、孝武帝改治宫室及诸庙门，并欲使王献之隶草书题榜。献之固辞，乃使刘瑰之以八分书之，后又以文体大篆改八分焉。”
〔15〕 畏逼之词：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王修）善隶、行。与羲之善，故殆穷其妙。早亡，未尽其美。子敬每省修书云：‘咄咄逼人’。”
〔16〕 西州：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罗晖、赵袭，不详何许人，与伯英同时，见称西州。”西州，今江苏南京西，晋扬州刺史治所。
〔17〕 宏才掩迹：王僧虔《论书》：“陆机书，吴士书也，无以校其多少。”《宣和书谱》：“机能章草，以才长见掩耳。”
〔18〕 列圣推能：《书断》：“导行草兼妙，元明二帝并工书，皆推奖于茂弘。”
〔19〕 挹：推挹，推崇。
〔20〕 并通诸法：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王洽）众书通善，尤能隶、行。”
〔21〕 善效宋帝：王僧虔《论书》：“张翼书右军自书表，晋穆帝令翼写题后答右军，右军当时不别，久方觉，云：‘小儿几欲乱真。’”按穆帝，晋帝，345—357在位。
〔22〕 孤生：孤独的人。
〔23〕 仙才：陶弘景乃道士，故称仙才。
〔24〕 丛薄：茂密的草丛。
〔25〕 五味一和：五味，酸、甜、苦、辣、咸。和，调味，调治配比。
〔26〕 五色：青、赤、白、黑、黄。
〔27〕 雕文：此指书法作品。
〔28〕 刻鹄：仿效前贤。
〔29〕 追响：指名声相当。
〔30〕 中权：中等。
〔31〕 玄圃：传说昆仑山顶为神仙居住之处。中有奇花异石。
〔32〕 炎洲：神话中的南海炎热岛屿。
〔33〕 鳞翼：代称龙凤。
〔34〕 龙门：在山西省河津县西北和陕西省韩城市东北。黄河在此两岸峭壁对峙，形如门阙，故名。《书·禹贡》：“导河积石，至于龙门。”《艺文类聚》卷九六引辛氏《三秦记》云：“河津一名龙门，大鱼集龙门下数千，不得上，上者为龙。”
〔35〕 点曝：点、点额。谓跳龙门之鲤鱼头额触撞石壁。《水经注·河水四》：“鳣，鲔也。出巩六，三月则上渡龙门，得渡则龙矣。否则，点额而还。”曝，曝鳃。《后汉书·郡国志五》刘昭注引晋刘欣期《交州记》：“有堤防龙门，水深百寻，大鱼登此门化为龙，不得过，曝鳃点额，血流此水，恒如丹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