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学的兴起与胡栋朝家庭困境
广州地处华南沿海,水陆交通十分便捷,早在秦汉时期就是重要的出海口,唐宋时期官府曾在广州设立市舶司,清代实行“一口通商”政策更让广州成为全国对外贸易的中心城市,外商来华贸易必先停泊于黄埔港,黄埔村因而成为较早接触西方文化的地区之一。生活于黄埔村的胡氏家族,虽然很早就与洋商建立了贸易关系,但根植于中国传统社会的属性,家族还是以封建社会的纲常伦理作为指导。鸦片战争后,随着西学东渐规模的扩大,加上清廷洋务派对西学的推崇,洋务学堂开始在国内成立,随着1862年京师同文馆创办后,广州、上海等地也先后开设起洋务学堂,1864年广州同文馆成立,开设英语、汉语、算学、法语、德语、俄语等语言,并且聘请美国人谭训为英文教习,培养学生负责涉外翻译工作。[1]广州同文馆虽然规模小,但其在士大夫以“天朝上国”自居的清代无疑有开风气之先的作用。洋务学堂开设西学,聘请洋人教学,也会翻译大量西方著作,当时的广州同文馆就有翻译介绍各国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书籍,推动了晚清西学东渐向纵深发展。[2]
随着西学的普及,一些接受西方教育的读书人开始把西方风俗文化引入家庭当中,胡栋朝自年少时即就读于香港皇仁书院,皇仁书院是1863年由港英政府成立,它采取中西结合的教育理念,开设有读本、拼字、写字、算术、翻译、作文、地理、代数、化学、几何、音乐、绘图等专业,学生从小就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青年时期学习的北洋大学堂亦然,因学堂培养的学生毕业主要负责洋务或者出国留学,故学堂管理参照西方大学制度,聘请洋教习,学习西方体操,翻译西文杂志、书籍,胡栋朝在推行家族建设的各项举措,即是根据北洋大学堂求学期间所见所闻而提出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新生代知识阶层崛起,他们对各种新思想最为热诚,成为各类社会思潮的传播者与追求者的角色。[3]如此来看,胡栋朝传播西学似乎不足为奇。
那么胡栋朝何以能推动家族改变呢?笔者在介绍黄埔胡氏家族时已经探析,胡栋朝所在的凌波公房虽为黄埔胡氏二房,但因长房从军,事实上凌波公一房一直以长房控制着家族,清代凌波公一房在官场、商场均捷报频传,到胡栋朝这一代族人子弟大多走向了商界,并未出现达官显贵,在传统社会士农工商观念左右下,读书入仕往往比经商更有前景。从族谱记载来看,胡栋朝的叔伯哥哥等大都南下经商,同辈子弟中读书人鲜有成就,而胡栋朝就读之北洋大学堂是近代第一所公办大学,招生严格,待遇优渥,且当时实业学堂毕业后优秀者能够获取功名,甚至步入仕途[4]。光绪二十五年(1899)胡栋朝给母亲的书信中也提及“闻学生毕业之后有些功名”,从这个角度来看,胡栋朝完全有能力左右家族的发展,有了家族话语权后,家族颓废的现状是其决心做出改变的重要原因。
另外,家庭的没落是胡栋朝决心改变的重要原因。光绪二十一年(1895)胡栋朝的哥哥胡焯焜去世,胡栋朝则成为家里子孙辈中的长兄,哥哥的去世一方面造成家庭困难,另一方面也意味着胡栋朝要代替哥哥承担起长兄的责任,养活家里一众孤儿寡母,进而实现家族复兴,而其长兄身份,是他能够说服母亲改变家族的风气的原因之一,家族的困境,也使得母亲对于胡栋朝十分支持。
胡栋朝多次在书信中提及家族现下窘迫的状况,连他前往天津上学尚须找人借款生活,“至善昌堂之项,男来天津时借了三百五十元,大兄手借一百元,又上前大兄除还之外,尚欠三百两……大兄身没,母亲手借银一百元,统而计之共有七百余两之多[5]”。父亲去世后家庭日渐困难,以至于哥哥胡焯焜在世时不得不“卖三间屋”以偿还借款。哥哥去世后,家里更是雪上加霜,每况愈下,不得已再卖出家中田地,“母亲来信云,已沽围田得银二千三百余两,念此祖宗遗业,今不得已沽而还债,言之泪下……”[6],“沽田之银已经还尽于他人,今无银还善昌堂……”[7]。与胡耀廷房做生意致富相反,胡栋朝家几无产业,孤儿寡母依靠借钱度日,家庭十分贫困,即使沽卖田产仍不敷用,是以胡栋朝也希望通过改变家族风习而走出穷困的状况。
此外,前文已经交代,黄埔村作为对外商埠,对于新式思想也较为容易接受,胡栋朝在推行家族改革的过程中,很多措施在其母亲的主持下都能够顺利推行,也客观上印证了这一点。诸多因素之下,光绪二十五年(1899),已经在北洋大学堂学习四年之久的胡栋朝下定决心一革旧弊,开始着力整顿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