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经方的思考

我对经方的思考

2006-01-08

按:昨天大同先生问我15个关于经方的问题,促使我将自己的思路梳理了一下。今天下午一气写了出来,现贴出供大同先生参考,欢迎指正。“经方沙龙”提倡围绕经方开展讨论,各自交流学习研究应用经方的心得体会和研究成果,目的是将经方研究引向深入。感谢各位高手的支持。

1.经方研究最理想的模式是怎样的?需要哪些方面的学者协作?

答:经方研究的领域相当宽,包括经方的应用研究、经方的药理药效研究、经方的剂型工艺研究、经方的教育及药事管理研究,还包括经方文献及史学研究。本人主要倾心于经方的应用研究,即如何安全有效地应用经方来治疗现代疾病及改善体质,换句话说,就是研究经方对哪些疾病有效?对哪种体质状态有效?其副反应如何?但上述的课题,涉及面就非常大。我目前仅仅是做一些非常初步的研究工作,如整理古代的经方应用文献资料,收集一些专家应用经方的经验,并通过临床对部分经方的有效性及安全性做比较粗略的观察。还有,结合本人的职业,做一些经方的普及和推广工作。就目前本人经方研究的现状来说,我的研究模式,可能还是传统的模式,着眼临床疗效,注重经验的整理。何为最理想的模式?说实话,我还没有十分清晰的概念。我想,只要以求实求真的态度去研究,可能会慢慢清晰起来的。就像我国改革开放早期,本来也没有什么发展模式的,后来苏南人富起来了,才有人总结出苏南模式;温州的个体经济发展了,又有了温州模式等。不过,我目前最希望由以下的学者开展协作,即循证医学研究人员、专科临床研究人员以及中医文献研究人员。

2.经方研究的突破口最有可能在哪里?

答:我国的经方研究目前还处在比较散在的、低水平的状态,如果日后引起众多学者的重视,特别是临床医生的重视,那大家研究的题目最有可能集中在经方的临床应用研究,特别是对其有效性及安全性的评价以及制剂的开发利用。而在这方面,突破口应该是经方有效性及安全性的评价体系。因为只有一个行业公认的评价体系,各大军团才能进行有效地合作,才能取得最大限度的共识。而这个评价体系的建立,目前必须借鉴20世纪末开始流行的循证医学,但不能是完全照搬,要结合中医的特点。如何科学地利用几千年留下的大量文献资料?如何发挥其在寻找经方应用“证据”中的作用?也是我们在苦苦思考的问题。

3.经方研究可能获得的最大成果是什么?可能有多大?

答:经方是临床治病之方,经方研究的结果还是为了提高临床疗效,为人类预防和治疗各类疾病提供更安全有效的天然药物疗法。具体来说,其可能获得的最大成果应该是常用经典配方的临床应用标准,这个标准主要包括其组成药物的品种质量规范、药量范围、剂型及制作工艺、服用法、服用量及时间、服用注意事项、适应病种及体质状态、禁忌证及不良反应、疗效评价标准等。有了这个标准,临床医生才能正确地应用好经方,法律才能保护中医医生,国家有关部门也才能据此指导老百姓正确择医。间接上可能促进中医的规范化。作为一门学科,规范化是它的客观要求!目前,本人编写了几本小册子,那仅仅是个人的应用体会和古代应用经验的不完全性综述,只能做宣传经方之用。但如果今后有政府指导下的大兵团作战,那就有可能形成经方应用的准标准化文件乃至国家标准。

4.经方研究的最大误区在哪里?造成这种误区的原因是什么?

答:讲经方古已有之。徐灵胎先生就是经方的大力提倡者。尤其是近代以来,经方一度成为热点,如曹颖甫先生、包识生先生、陆渊雷先生等一大批医家均强调经方。现代也是,胡希恕先生、岳美中先生、叶橘泉先生、赵锡武先生、范中林先生、吴佩衡先生、姜春华先生等也是让我们折服的经方家。现在杂志上,经方应用的文章很多;书店里,经方为题的书籍也不少,应该说,不少是有参考价值的。但从研究思路来说,也存在一些问题。主要是过分强调病机方义的阐述,而经方应用关键的方证归纳不到位、用量服法不清楚、加减过多过滥等。还有讲经方过分强调原文,拘泥于古代注家的认识,而忽略现代临床应用。这种现象的最大误区在于,误认为研究就是弄清是“为什么”,所以经方研究,就应该如现代药理研究,要弄清其机理。其实,经方研究首先要弄清“是什么”的问题,即弄清经方的主治范围及安全范围是什么。至于“为什么”的问题,必须在弄清“是什么”这些事实的基础上才能弄明白。但是,很可惜,中医界长期以来,就是不肯将“是什么”的技术性东西公开透明,而大讲“为什么”,结果让初学者弄不懂中医及经方究竟是什么。当然,研究经方也不能仅仅停留在弄清“是什么”的地步,最终还是要弄清“为什么”。不过,现在强调弄清“是什么”,是出于经方研究战略上的考虑。

5.对经方研究取得重大成果教授是否有信心?如果有,那么能否预测一下今后5~10年甚至20年的经方研究将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答:由于本人的经方研究尚处在个人兴趣爱好探索的层次,所以本人研究经方,其志不在是否可以取得重大成果,而在于对患者有日渐提高的实在疗效。所以,要靠本人的力量,要取得上面所提到的重大成果,确实信心缺失。但我多年来坚持利用讲坛在宣传经方,普及经方。所以,不能说培养多少经方家,但能够说播下了不少经方种子,或者说,至少通过我的工作,使年轻的中医大学生们看到了中医中具有科学精神的部分,让他们恢复了对中医学未来的憧憬。我想,如果国家重视经方研究,能整合全国的力量开展扎实的科研工作,经方研究20年内会有重大进展,常用经方的国家应用标准可以出台,一批具有我国自主知识产权的经方制剂能够占有国际市场较大的份额,中国的老百姓能安全地服用经方防病治病。

6.教授是否有比较欣赏的当代中医药学者?如果有,能否点一下姓名?

答:胡希恕先生、岳美中先生。

7.您认为您的哪几位学生可能在今后超过你?

答:“一枝独秀不是春”,普及经方应该着眼于“面”,而不是“点”。作为一名中医药大学的教师,我希望我的学生都能超过我,这也是天下园丁们的共同心愿。其实,有的学生在某些方面,已经走到我前面去了。

8.从方法学的角度而言,教授研究经方的方法和西医的研究方法有无区别?如果有,最根本的区别在哪里?

答:从方法学的角度而言,医学科学是不分中西的。方法本身就是中性的东西,但行医的艺术是可以有中西之别的。经方也是这样,在其研究方法上,没有中西之分。不过,本人研究经方的着眼点,可能更重视整体,重视“人”的感受,所以,我提出了“某某体质”的概念。还有,我比较着眼单味药物的应用指征,而且是从经方的经典应用指征中来破译,所以,我提出了“药证”的概念。我一直主张,“不求其全,但求其真”,即不想创造一种能够解释所有临床现象的学说,而愿意提供一些实实在在的临床经验和事实。

9.为什么只有中国能够产生经方?

答:这个问题很有趣,也很大。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回答,为什么中国能够产生那么美味的中华料理?医食同源,中医也是中华民族的生活经验和生活方式。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中国的黄土地、中国的长江黄河,孕育了中华民族,孕育了中国传统文化,也孕育了无与伦比的天然药物配方——经方。说细一点,中国人重视农业,民以食为天,就像中国菜的菜谱一样,经方是通过尝百草,吃出来的。当然,这个尝的过程极其漫长!经方的产生,要远在汉代之前。传说桂枝汤就是商代大臣伊尹发明的,而大臣也是精通厨艺的。另外,远古历史上的战乱和疾病流行,也是经方产生的客观要求。可以说,经方作为精练的高效方,其产生是被“逼”出来的!

10.唐代和宋代都非常重视研究、收集各类方药,但在这数百年间取得的成绩为何反而不如仲景?

答:就像中国农业的生产经验,在唐代以前已经成熟。经方应用的经验在汉代已经达到完美的地步。就如诗是唐代的好,词是宋代的好,而小说则推明清。讲方,好方当属汉方及唐方。唐代、宋代对方药的研究主要在收集整理上,因为少有原创,所以感觉上似乎不如仲景。另外,唐宋以后方有不少已经掺杂了宗教的色彩和商业的味道,所以,感觉上也没有仲景方那么纯。整体方面是难以超越张仲景的,但在局部上也不是没有闪光点的,比如温胆汤。这些经验也同样值得重视。

经方也是发展的。唐宋方中也有不少成为经典的配方。尤其是经方的临床应用,经过后世医家的实践,对其方证的表述更加细腻,经验更加丰富。尤其是近现代的经方研究,更有成绩。这主要表现在经方对现代疾病的应用方面,知道哪些现代疾病可以用哪张经方,这也是很了不起的。

11.教授最欣赏的民间中医是哪一位?

答:民间中医,是指非高等学府或研究机构的中医,也是指在基层工作的中医临床人员。我没有做过实地考察,但本人在20世纪90年代曾对江苏省名中医及全国名中医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问卷调查,在整理调查资料过程中,给我印象比较深的基层中医有不少。如就江苏省而言,丰县的渠敬文先生、海安的王益谦先生、淮安的顾维超先生、常熟的周本善先生及李葆华先生、苏州的徐文华先生等,均有特色。全国而言,就不能一一说了,我主编的《方药传真》上有介绍。其中山西大同名中医田隽先生的经验给我印象最深,其用药细腻实在,是现代经方家的风格。

12.教授希望您的学生有哪些方面的理论功底?

答:中医经典以外,还有较好的现代科学基础和现代医学基础,熟悉医学史,熟悉哲学,熟悉中医学,有较强的观察能力和文字表达能力,更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我常说,搞经方要有很好的思维品质,这种品质,就是科学态度和科学方法。相比理论功底来说,我更看重思维品质。我希望我的学生做学者或做医生,而不是做“两脚书橱”。

13.有些疗效确切的丸、散、膏、丹由于种种原因已经不生产了(比如救苦玉雪丹),教授认为哪几种最有价值呼吁中药企业生产?

答:这个问题确实存在。不生产的原因:一是利润太薄,生产厂家不挣钱;二是传统的中成药主治范围不很清晰,现代医生不会用;三是药物来源有困难,比如含有麝香、犀角等药物,是不能生产使用的。再有可能是因为里面含有有毒中药,所以被禁止等。我建议在网上征求广大中医的意见,大家来推荐一下,呼吁有关部门重视,呼吁科研部门来开发。在这里,我想呼吁的是经方的开发。那些配方临床有效,而且日本、韩国也在开发,但我国的中药企业就是没有将目光转向经方。经方中值得开发的很多,如大柴胡汤、半夏泻心汤、柴胡加龙骨牡蛎汤、五苓散、四逆散、半夏厚朴汤、温经汤等,都是非常好的配方!我们中医人不能端着金饭碗讨饭吃!

14.目前最令教授困惑的问题是什么?

答:一是经方不容易普及。不是因为难学,倒是因为太便宜。二是经方的研究开发,中国人不屑一顾,外国人则趋之若鹜。三是花大笔的钱去搞机理研究、动物实验,但其临床标准尚不清楚,如此研究经方有何实际意义?四是放着现在的经典配方不研究,非要开发自己不成熟的自拟方、杂凑成方,岂能有效?纯属资源、金钱的浪费!五是在高等院校教人如何用中药的教师,大多不会看病,问题如此严重,但大家熟视无睹!六是普及经方迫在眉睫,但临床会用经方者甚少,经方家更少!六是中医界好空论。天鹅还在天上飞呢,双方就为打下后如何烹制而斗殴;中医是否科学的争论,中西医能否结合的争论,可以暂时搁置,共同致力于临床疗效的提高岂不更好?听一听大众的呼声,看看民众最需要什么样的中医,然后我们向这个方向努力,不是要比清谈更有意义吗?

15.教授在工作中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答:经方是我的最爱,我在临床也以使用经方取效为乐。但是,因为我不想将经方研究的事业做大,客观上也没有要我做大的压力,所以没有感到有何困难。比如,如果要办一所以经方为特色的研究所或学校,那遇到的困难就无法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