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十七

讵知其年秋间,日寇步步进迫,风声日紧。我悬念岳母犹在南翔山间,她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即我妻朱燕因,事急无人照顾,我遂与燕因回至南翔,迎岳母来山同住。不久燕因忽患伤寒症,数十日粒米不进。山中别无他医,友人张之石日来诊视,不见好转,我忧心如焚。正在此时,七七事变起,京杭线上,兵车昼夜不止,谣言一日数起,上柏山中势不能安居。燕因虽在伤寒后期,危险已过,但胃纳仍不佳,又怀孕在身,无法乘坐轿子,乃卧于棕棚之上,由二人肩负而行。遂迁居离上柏山二十里地安吉境内簰头镇。其地在深山之中,交通不便,四面竹林茂密,认为可以暂避。住了一月左右,风声日紧,同来有四五户人家,商量之下,认为再住下去,道路一断,就无法再走,总觉不妥,遂决计再行。此时燕因可以坐藤椅,以两竿抬而上路。经临安、富阳而至桐庐,改雇小船溯江而上。深夜至衢州,城门未闭,遂舍舟登陆,奔至火车站。适有一列火车西行,乃搭车而西。在火车上,我遗失皮箱一只,有王同愈老先生给我便条百余纸,虽千金不易,惋惜之至。直至南昌,转南浔路至九江。一路过去,日机尾追轰炸。在九江也不太平,坐守逆旅,毫无办法。在江边泊有帆船,知他们将去武汉,乃搭船而行。江上风急天寒,蜷缩舱内,以至汉口。同来几户人家打算乘粤汉铁路火车去广州,再由香港转回上海。我想上海四周沦陷,已成孤岛,去也无益,我不能当日寇顺民,由于中华男儿的义愤,才冒险出来。别人逃难,大都有所凭借,只有我拖了一家六口,上有老,下有少,无依无靠,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此地。此时汉口外围时遭空袭,也非乐土,不能久住。在汉口街头适遇表弟朱联雨,他在南昌兵工厂工作,工厂内迁,押运一批器材去四川重庆。他在汉口,还有一些耽搁,由同来吉先生押船继续西行。此际在汉口根本买不到往西的船票,我一家遂附了兵工厂押运船,上溯西行。到了宜昌,我想总可以喘一口气,遂租了一间房子,办起炊具,等待燕因分娩。过了半月,燕因临盆,生了一个男孩。他是我第三个孩子,因在逃难中所生,取名“阿难”,又在男孩中行列第二,故名陆亨。我家在我一辈,以“祖”字排行,所以我名同祖,因为我和祖父生肖都是属鸡的。我哥哥因祖父亡故之时还在母腹中,尚未出世,只听见祖父的声音,而不见面,故名聪祖。我儿子一辈以一点一画排行,大儿名京,二女名辛,三儿名亨,取元亨利贞之义。燕因分娩倒还顺利,而我母亲,年近七十,忽患肠胃病,痢疾不止,延医服药,真是雪上加霜。在宜昌生了孩子,已是阴历十二月中,准备过了新年再作打算。不料才过十二天,宜昌又被炸。在街上看到被炸伤员接连抬过,血肉模糊,惊心怵目,惨不忍睹。况且每天有警报,提心吊胆,遂决计再走。此时我知道表兄李维城在重庆任第二十兵工厂厂长。取得联系,遂由兵工署驻宜昌办事处,弄到船票,扶了两老,怀抱新生的小阿难,全家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