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五十五

1979年春,荣宝斋王大山写信给我,说荣宝斋推荐我去香港办个展,要我早作准备。到1980年秋,已积得画八十幅,全部裱好。先在上海画院大厅展出,因场地窄小,共挂四十幅,而匆促之间,少作准备,不及发请帖,又为期只有四天,也来不及作报道宣传。但来观者络绎不绝,室为之满。画院每隔若干日,举行个别画师作品展览,他们都说我之画展盛况空前,也得到普遍好评。因我在上海,从未举行个展,虽在各次展览有零星一幅、两幅展出,从未见有集中数十幅者。加之二十余年沉沦,剥夺了与群众见面的机会,稀见为贵,此其故也。

上海展后,画幅全部带至杭州,于浙江美术学院展览馆展出。在展出期间,举行座谈,亦以好评居多,此皆同志们对我的鞭策和鼓励。浙江军区一位解放军同志知道我将去香港举行个展,撰文交人民广播电台,向台湾广播,说明大陆对老知识分子的重视。杭州个展结束,即装箱运至北京。到了北京之后,叶浅予先生知道了,欢迎我在中央美术学院展览馆展出。事出仓促,我一点没有准备,也不及印请柬,草草展出,好在中央美术学院展览馆在王府井大街,地处闹市,故来观者甚多,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因和学校相近,中央美院学生有带笔砚来临摹者,闻有接连来看十余次者,各杂志社有来照相者,以后有些杂志发表我的作品,大都取材于此。

其年9月下旬,荣宝斋举行成立三十周年纪念活动,我有请帖见邀,因和燕因前往。举行纪念仪式的一天,盛况空前,港澳同胞,来贺者不少,其中赖恬昌先生,他是香港中文大学校外进修部主任,解放初期他在上海友谊商店买过我画的一部花卉册页,草草墨戏,蒙其选中买去。他初未耳我名,而十分喜爱此册。他著有英文版《画法要论》,竟将我画印入书中作附图,并把书寄给我。从此相知,但不过神交而已,至此一见如故,互道钦仰之怀。

北京故宫博物院例于国庆节陈列宋、元名迹,我知闻已久,此心驰念,而无缘得见。这次来京,适值国庆,机会难得,遂即往观,得饱眼福。陈列中我所心爱而可资学习者计有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阎立本《五牛图》、张择端《清明上河图》、赵伯骕《万松金阙图》、李唐《采薇图》以及元代钱舜举《花卉卷》、王叔明《水墨山水册页》、倪瓒《墨笔山水》轴、王绎《杨竹西像》等,此皆希见之物,只有解放之后,公诸人民,买张门票,得恣观览。

山水画自乾嘉以后,趋入低潮,及至清末,无可观者。只因宇内名迹,尽入内府,庶民无缘得见。又印刷术尚未昌明,学画者仅能接触木刻本,见地不广,何能提高?初学作画,得见名迹,揣摩其笔精墨妙,所见既高,手亦随之。解放之后,国画水平渐入高潮,其故之一端在真迹公诸于世,辅以印刷昌明,可下真迹半等,一编在室,朝夕摩挲,取法乎上,不致在下,必然之理也。

是年即在北京过冬,藻鉴堂以及大儿陆京家,两头兼住。虽远在郊区,东西相距数十里,而往来尚便。我不乐市尘,安于郊居,故有人不惯住颐和园藻鉴堂,住久有寂寞无聊之感。而我则反是,虽经月不踏城市,亦无所苦。此地山明水秀,甚饶野趣,临窗作画,可闻鸟语,工作生活于其间,自是享受清福,回至陆京家,孙女孙儿,皆已长大,得叙天伦,亦是人生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