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
素手青条上，采桑清水边。
老树老得像老祖宗一样。树虽很老，枝叶很新。嫘喜欢在林子里在草地上走动，赤着脚，地是软乎乎的。清风在林子里如水一样流动，草木的气息如湖水一样包围过来，香葛袭人。嫘喜欢林子里的寂静跟热闹，喜欢看树上的叶子跟枝子，看小草按自己的命运自生自灭，看松下的蘑菇单腿直立，她知道鲜艳好看的蘑菇是不能吃的。
各色的鸟儿站在树上叫，在草地里吃草籽草叶，吃没有及时躲避跟逃走的虫子。鸟儿跟虫子御风而行，风跟草木摇摆着自己。
嫘在林子里玩累了，随地躺下，枕着胳膊睡着了。众多树荫围拢过来给她遮阴，清风吹走蚊子，螳螂放哨，花朵朝着她一口一口吐着香气。
青鸟踮着脚走到嫘身边，看嫘睡觉的模样，看得喜欢，就在她身边坐下来，看着她起伏的身体出了一会儿神。青鸟顺手抽了一个草穗子，毛茸茸的，在嫘的脚心蹭，嫘翻了身，把脚缩回来，接着睡。青鸟用草穗子掏嫘的耳朵眼儿，嫘的手在耳朵边挥舞几下，终于痒醒了。
“姐姐是你呀。”嫘一翻身，坐起来，指着胸前玄珠说，“姐姐姐姐，这个还你。”
“这不是我的，是你的。”
“是你给俺的，娘让俺还你。”
“是上神让我给你的，将来让你给另一个人。”
“给谁？”
“这可不能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嫘给青鸟编了个花环，戴在青鸟头上。青鸟也学着嫘，挽个花环戴在嫘的头上。
众鸟在树上议论：“呀，那个是谁呀，就是跟嫘在一起的那个，刚才穿着羽衣是鸟，脱下羽衣是女子呀。”“呀，你看嫘，无羽无毛，无甲无鳞，这就是人族的女人呀。”“呀，你们听说过吗？神女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跟嫘在一起的是神女吧？”“管它呢，咱关心的是咱们的嫘呀。”
花儿说：“我看嫘咋都快成光肚儿了。”喜鹊说：“嫘身上有花朵呀。”梅花鹿转脸对站在背上的喜鹊说：“人与我们的最大区别就是，人能脱衣服，我们打小一穿上衣服就再也不能脱掉了。”老虎说：“老虎、大象、麻雀、狐狸都是穿上毛衣后就长在肉上了，再也脱不下来了，只有人跟神能够换洗衣服。”狐狸说：“当人多麻烦呀，一会儿穿衣，一会儿脱衣，还是我等这样省事，无穿无脱，无换无洗。”叨木官儿说：“你们忘了，你们的衣服人族会脱。”锦鸡说：“呀！这个大实话多么扫兴……”
嫘说：“姐姐你知道吗？人想跟鸟一样飞起来。”
青鸟说：“人鸟同体是人族的梦想。不过呀，人的心思太重，重了就飞不起来。”
长虫在草丛中想：我也能脱换衣服，我也能飞吗……
鸟儿看着青鸟议论说：“那个青鸟，穿衣为鸟，脱衣为人，难道说她来自人鸟同身的羽民国？”“她的羽衣真漂亮呀，只有神仙才能有这么漂亮的羽衣。”
树身的暖香，野草的清香，林子里那种微微腐朽的味儿，也是一种香，交织成蝴蝶喜欢的香。一只蝴蝶喜欢地落在嫘的头发上。
蜜蜂跟青蛙在前面带路。嫘跟青鸟扯着手走，一会儿她在前，一会儿她在后。嘴里有些干了，就喝竹叶上的露水。她们在露珠中看自己眉弯新月，柳眼修长。
嫘采一朵花的时候，落在了后面。她惊奇地看到，青鸟一步一步走过的一个一个脚窝里，都开满了花朵。再看看自己身后，那些花朵原来就有，并不是因为自己走过才开放的。
青鸟没有回头，已知嫘的心思。她说：“嫘，你看，你每个脚印里都新开了花朵。”
嫘回首一看，自己的脚印中，一朵花一朵花一朵花正在开放。
一只蜜蜂太喜欢嫘了，毛茸茸的腿站在嫘的胳臂上，咛了嫘一把。嫘忍着痛，把蜜蜂的针刺拔出来，又掐来黄蒿叶子往皮肤上抹。
青鸟的手一挥，那只刚刚咛了嫘正飞向一朵花的蜜蜂，一头栽了下来。
嫘一看，蜜蜂死了。嫘有些恼了，说：“骄虫会不依你的，人家只有二十来天的命，你还把人家弄死了。”
青鸟见嫘生气了，想起那天嫘跟弟弟生气的样子，觉得人族的天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从来不管人族的规矩，人族的道理不是神的道理，况且人族的道理大多不是什么好的道理。青鸟见嫘在用花草遮盖蜜蜂的身体，觉得嫘的行为跟小动物一样，还是蛮好玩的。
青鸟说：“我告诉你呀嫘，蜜蜂螫人之后就活不成了，不死也得死。”
“为啥？”
“不为啥，天定的，命定的，它自己定的。”
青鸟把那只没有生命的蜜蜂的翅膀摘下来，贴在嫘的眉毛上：“好看好看。”
嫘也学着青鸟把蜜蜂的翅膀贴在青鸟的眉毛上，果然好看：“好看好看。”
一群蚂蚁拖着一只蝴蝶经过。青鸟说：“你看，万物都有自己的命。”她捡起蝴蝶，把蝴蝶的翅膀贴在嫘的眉毛上，她喜悦地说：“好看，更好看。”
嫘把蝴蝶的另一只翅膀贴在青鸟的眉毛上：“呀，真的呀，姐姐更好看。”
一只臭姑姑飞上枝头，头顶上漂亮的羽毛跟扇子一样。
青鸟指给嫘看：“这是西王母喜欢的戴胜，戴胜喜欢站在西王母的发髻上，有时站在她的手杖上。”
嫘说：“臭姑姑你好。”
青鸟说：“对呀，西王母老叫它臭姑姑，你怎么知道的？”
嫘说：“西陵人都叫它臭姑姑，还说它用鸟屎垒窝，臭得很。”
青鸟说：“它才不臭呢，臭姑姑是西王母对它的爱称。”
“哞哞——”一头四只角的白牛在远处叫着。
嫘一看，脱口叫道：“獓
。”
獓
是个吃人的动物。《山海经·西次三经》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有兽焉，其状如牛，白身四角，其豪如披蓑，其名曰獓
，是食人。”
青鸟看一眼獓
，笑笑说：“我有事，得赶紧回去。”
青鸟两只胳膊跟鸟一样展开，她踮着脚，一蹦一跳，一飘一飘的样子，闪身来到大树后面，披上羽衣，展开双臂，化作一只赤首黑目之鸟，向空中飞去。
众鸟众树说：“原来青鸟是飞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