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生肖】
那时候，一天跟一天长得一模一样，这个四季跟以前的四季长得一模一样。许多人不知自己活了多长时间，眼看着变老了、死掉了，也不知道活了多大岁数。黄帝也常常忘记自己的年龄，有时忽然感觉自己活了几百年了。
黄帝对嫘祖说：“十巫提议，排个属相，让人每年有个落脚处，也好记住自己的岁数。”
大家问：“为啥不排十一个，不排十三个，偏偏排十二个呢？”
十巫说：“地支一十二个。岁十有二。一年月圆月缺十有二。神鸟的尾巴都是十二根羽毛。梧桐树上每个枝条上有十二片叶。”
巫咸说：“天帝吩咐了，就十二。”
“十二属相排完之后怎么办？”
巫咸说：“天帝说了，十二属相，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大家想了一会儿说：“这个好玩，不过，十二生肖排谁不排谁呢？黄帝定吧。”
黄帝说：“我有爱有憎，有亲有疏，容易出偏差，还是让嫘祖排吧。”
嫘祖说：“俺可没有本事排出十二生肖，还是抓阄吧，抓阄总比比武好，一比武就得打。巫咸你说，抓阄中不中？”
巫咸说：“抓阄？中。抓住抓不住都是天帝的意思，中。”
苍鹰和乌鸦在天空盘旋，像是天帝派来观摩十二属相的诞生。
众草木说：“人族有鼻子有眼，游戏也玩得有鼻子有眼的。”
嫘祖想起桑伯从前的话，提醒说：“抓阄前，把手洗干净。”
天上飞的，水中游的，地上走的，土里钻的，有的去大河洗手，有的跑到山泉那里洗手，甩着手把手甩干，来到梓树下，一个一个准备抓阄。
梓树高高大大，树冠如云，人们没法看到它的树梢，也想象不到它的根系延伸到哪里，眼见的是，它落在地上的树荫每天从这边转移到那边，又从那边转移到这边，跟大鸟的翅膀一样；眼见的是，十巫经常在梓树下静坐，十巫手拉手围着梓树跳舞唱歌，十巫敲起陶鼓召唤部落的人在这里聚集。
巫咸看看日头，大声说道：“卯时已到，愿意抓阄进入十二属相者，先要通过十巫向天帝祈祷，你们通过我的手，我再用你们的手，抓阄。今日，阄是一片叶子，叶子上有十二属相的序列。”
祥鸟、飞仙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歌唱着，往下界撒花。
一群白鹿，拜敬十巫。巫咸代表白鹿，伸手一抓，伸出的手好像白鹿的手一样，抓出一片树叶，黄澄澄的白果叶，叶面上空空如也。巫咸说：“鹿，无。”白鹿眼神柔顺，嘴唇微张：“呀，俺没有抓到。”它觉得没有抓到也是很好玩的事情。
一队蚂蚁，拜过十巫。巫咸代表蚂蚁，伸手去抓，伸出的手跟蚂蚁的手一样，抓出一片白果叶，仍是黄澄澄的，叶面上空空如也。巫咸说：“蚂蚁，无。”
开屏的孔雀没有抓到。猫头鹰没有抓到。鸽子跟斑鸠没有抓到。扁嘴鸭子跟天鹅都没有抓到。蚯蚓没有抓到。猫没有抓到。
嫘抚摸着猫的脊背，安抚着猫。天帝使鸡司夜，使猫执鼠，猫没能进入属相，可惜了。嫘祖看一眼猫，猫抬起头看嫘祖。嫘祖说：“你不进入生肖也许是对的，你在人与神之间呀。”大家看嫘祖喜欢的猫都没有抓到进入十二属相的阄，增加了对抓阄的信任度。
一群老鼠，拜敬十巫。巫咸代表老鼠，伸出鼠手一样的手。老鼠目不转睛，身体随着巫咸的手落下升起。一片黄叶照亮了鼠的眼睛，老鼠高高跳起，轻轻落地。黄叶上写着“子”字。巫咸大声说：“子鼠。”黄帝说：“各位动物中，最早进入人家的是老鼠，老鼠成为属相中的头一个，当是天意。”嫘祖说：“小时候俺娘说，谁家鼠多谁家富，老鼠知道谁家有余粮。据说有一年发大水，冲走许多人，房子粮食都冲走了，幸亏鼠穴还有一些谷子作为种子，洪荒之后人族的粮食才没有中断。”
看老鼠位列属相头一个，松鼠倒挂树枝，拍手祝贺。猫的步子有些不平，它心想：我替人捉老鼠，却进不了属相。老鼠看透了猫的心思，它对猫说：“若是你把藏在掌中的利爪给我，若是把游戏规则改为我逮你，就是说把你吃我改成我吃你，我就把属相第一的位置给你，中不中？”猫弓起了脊背，想了一会儿说：“算了算了，猫继续做猫吧。”猫想，猫总有一天会进入人的生肖的。[108]
祥鸟、飞仙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歌唱着，往下界撒花。
红狐狸，白狐狸，参拜十巫。巫咸用跟狐狸手一样的手，抓到一片空叶子。红狐狸摘下落在头上的一个花瓣，白狐狸捏着那片空叶子，旋转变化，拖着华丽的尾巴掉头而去。
牛群哞哞叫着参拜十巫。巫咸的手变成牛的手，一抓，抓到的那片黄叶子上写着“丑”。巫咸大声说：“丑牛。”见牛进入人的属相，牵牛花顺着牛腿爬上牛背，高兴地吹响了喇叭，蜗牛爬上牛角大声祝贺。万物起于牵牛。据说最初的世界是牛使人。世道无常，经常翻转。人使牛后，牛成为家里的壮劳力。牛有一双美目，硕大、杏样、尾梢上扬，睫毛浓密。嫘喜欢看牛的眼睛，那清澈之中好像盛满了她能够想象到的全部事物。
苍鹰对乌鸦说：你去抓呀。乌鸦说：与我何干？
两虎一雄一雌，拜见十巫。巫咸的手忽然变得跟老虎掌一样勇猛有力。明明是巫咸在抓阄，大家看到老虎在抓阄。明明是巫咸摊开手掌观看，大家看到老虎威严一看。叶子上有个“寅”字。巫咸大声说：“寅虎。”两只老虎同时长啸，虎啸明亮，巫咸的头顶明亮。两只老虎与一群老虎一下一下一下一下碰碰鼻子，这是虎之吻。然后，两只老虎注视着眼前的众生，眼睛里都是威严跟不可冒犯。猫心想，我的体型如果有虎豹这样大，这世界谁是老大就不一定了。
兔用巫咸的手一抓，抓到了“卯”。巫咸大声宣布：“卯兔。”兔子看仓颉一眼，仓颉打个哆嗦。嫘祖说：“仓颉呀，你到底跟兔子结啥仇了？”仓颉说：“嫘祖，你得帮我把这个结解开，我可从没有得罪过兔子。”
狗有些担心：老鼠抓到了，猫没有抓到；兔子抓到了，狗还有机会吗？
祥鸟、飞仙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歌唱着，往下界撒花。
一条长虫，拜敬十巫。巫咸的身子变得蛇样修长柔软。蛇身一样的手一抓，捞出来一片叶子，一看，上面啥也没有，蛇的脸上立即显出失望的表情。忽然，巫咸把叶子一翻，一束阳光照在上面，有个“巳”字。蛇的脸立即笑起来。蛇吐了一下芯子，把自己的笑脸高高举起，举成风中的树，举成柔软的高。巫咸大声说：“巳蛇。”嫫母对嫘祖耳语道：“属蛇的人，皮肤肯定跟蛇一样好，跟绸子一样。”
昂首抖鬃，蹄声嗒嗒。拜过十巫，又拜巫咸。巫咸已经化身为马，用手一抓，抓到“午”。巫咸宣布：“午马。”马本来就是骄傲的，代表马家族抓阄的是家族中最年轻漂亮的白马，白马一口吃掉巫咸递来的黄叶子，骄傲地打着响鼻，好像荣将打响指一样。众马围拢上来，一齐举蹄翘尾，一齐打起响鼻，一齐变化步伐，把大地踩得嘚嘚作响，把自己笑得脸更长了。马师皇见马排上了属相，往马屁股上拍了一把，表示祝贺。马知道，马的辉煌时代快要到来。驴子跟骡子替马高兴，嘚嘚地敲着脚下的石头。嫘祖看一眼黄帝，黄帝看着马，眼睛放光。嫘想：黄帝的身体里饲养着一群骏马，那群骏马一直在奔腾啊。
看牛抓到了，驴还抱有一线希望；看马抓到了，驴一丝想法也没有了。驴果然没有抓到。驴做的是牛马的活，却没有牛马的地位。它心里冷冷地对人说：驴是鬼，摔下来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骑驴者，小心从驴背上掉下来。
骡子抓了一片空叶子。
羊拜十巫。羊咩咩地祝福说：“诸位吉祥。”巫咸成为羊的样子，一抓，叶子上有个“未”。巫咸大声说：“未羊。”属相不是香草，也足以让羊群喜悦。羊清纯的眼睛如天使一般，两只大角弯曲向前。作为羊的朋友，麋鹿也挺高兴的，它们牵着山羊绵羊一起跳起了羊羊之舞。
熊没有抓到，喃喃说：“难道手没有洗干净？”
一群猴子抓着几根青藤溜下来，弯腰参拜十巫。又扯起手来，把那巫咸围在中央。巫咸的脸变成猴子的脸，巫咸的手成为猴子的手。猴子伸手，去抓阄阄，抓来一看，抓了个“申”。巫咸宣布：“申猴。”一群猴猴，高兴地翻起了跟头，变化着花样。树上跍堆的一只老猴子高兴得哭起来。嫘祖说：“头一次见猴子像人一样痛哭流涕。”
公鸡母鸡牵手走来，拜十巫，拜巫咸。巫咸化成鸡，一抓，抓个“酉”字。巫咸宣布：“酉鸡。”公鸡兴奋地耷拉下一只翅膀，斜着身子绕着母鸡转了三圈，向着母鸡背上纵身一跳，被母鸡躲开。公鸡收起翅膀，伸长脖子打鸣。母鸡说：“高兴得忘乎所以啦？”鸡嘴会说话，是知道时间的家禽。有的说，鸡是日头派来的天使；有的说，日头是公鸡请出来的。反正鸡一叫，天就亮了，从来没有差池。
会嬎蛋的鹅、鸭，会下蛋的种种飞鸟，都没有抓到，它们与人的属相无缘。
黄鼠狼抓鸡行，抓阄不行。
汪汪。狗离老虎远远的，它闻见老虎身上的味儿就会腿软。狗拜十巫。巫咸把白果叶子展示在狗跟大家面前，大声说：“戌狗。”狗张嘴在虚空中叩出声音：“汪汪。”抬起腿撒几滴尿作为记号。五圣说：“应该有狗，没有猫的时候狗逮耗子，有了猫后，狗为人守夜，狗叫前门有客，狗叫后门有贼，孩子他娘没有奶时，狗奶养活过人的孩子。”嫘祖说：“老辈人说，地动时大声喊狗，地就不摇晃了，狗是地的母舅。”咬人狗大声吆喝道：“好样的。”
祥鸟、飞仙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歌唱着，往下界撒花。
两只狼被一群狼推出来，它俩上场，炫耀一下自己的屁股。见到十巫，连忙收起自己的嘴脸，作庄严状，参拜毕，又向巫咸一拜。巫咸一抓，没有抓到。
猪吧唧着嘴拜过十巫。巫咸跟猪一样，先用尖嘴拱拱，拱之后再抓，一抓，抓到“亥”字。巫咸说：“亥猪。”猪摇着圆润的屁股，几乎要飞起来了。猪按造物主的秘笈安排，五官及肝胆肠胃肾等全面模仿人族，它以优良的性情跟肉体品质为人族所喜爱。
大象一抓，转脸走了。山雀啁啾着说：“别看大象块头比牛大，眼睛比猪眼还小，它没有抓到也不奇怪呀，眼神不中嘛。”黄帝忽然觉得这头大象面熟，对了，好像是在哪次大战间隙，在一个山洞的石壁上画过这头大象。
每只鸟都是天使。树上的一群麻雀议论说：“噫兮，人事不尽如鸟意，属相中，鸟族的一个也没有，人族呀你们如何跟鸟族学习飞翔？”
蚕化为蛾，跪拜十巫。巫咸化作蛾状，抓出一阄，上面空空。蚕蛾委屈地飞到嫘祖跟前的一朵花上，眼角上挂着一大滴泪。嫘祖说：“蚕吐丝，蜂酿蜜，都没有进入十二生肖，怪可惜的，好在牛马进来了。老辈人不是说嘛，蚕马同气，蜜蜂是牛身上生出来的。”
进入生肖的，都带着尾巴。
排在第五位的“辰”位一直空缺着，没有动物抓到，也不知道那个“辰”怎么找不见了。
这时候，已是辰时，天垂龙像。应龙手指着天，给黄帝看。
黄帝看天，只见云彩中的那条龙，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几乎把进入属相、没有进入属相的动物特征都归纳进来了，也把周围不同部落的图腾糅合在一起了。
黄帝说：“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大能小，能长能短，能细能巨，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神物也。辰龙，中不中？”
应龙说：“辰龙，中。”
日头的光直射在巫咸光光的头顶上，他的头顶上闪着光，他的声音也闪着光，那闪光的声音说：“辰龙。”
长颈鹿在所有动物中是睡眠时间最少的，一天睡一个时辰就够了。这天它睡过了，匆匆跑来时，抓阄已经结束。
就这样，在黄帝、嫘祖的注目下，十二生肖一一排定：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古今事物考》：“黄帝立子丑十二辰以名月，又以十二名兽属之。”
“仓颉呀，这是个大事，得刻石铭记。”[109]黄帝又转过脸对宁封子说，“十二属相你是不是也要烧一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