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
“活着,得干活,得把活干好,俺现在啥活也干不了啦,不该活着了。”嫘祖说,“尘归尘,土归土,谁都得老去,俺知道这天快要到来,蚕马拉的大车正从远方赶来。俺听见蚕马在窃窃私语,它们犹豫着,是该走快些还是走慢些。我说你们不要为难自己了。”
嫫母说:“嫘祖,您别想恁多了,有儿孙呢,您就坐这儿享您的清福吧。”
“俺活的时间太长了,把桑树都活老了。”嫘祖说,“这两天咋不见猫咪?”
嫫母说:“老猫跑丢了,跑得无影无踪,素女正到处找呢。”
“别找了,俺知道它到哪儿去了。”嫘祖说,“那些动物邻居呀,它们死的时候,都是背着人,不让人看见,俺认识的恁多鸟兽都是自个儿悄悄地死了,不知所终,人要能像它们一样多好。”
那天赶路,一直走到天黑。嫘祖看到一棵巨大的桑树,桑树下有泉眼,跟鸽子一样咕咕叫着,清泉沸涌,润气上流。嫘祖欢喜地说:“今黑就在这儿歇脚吧,我觉得使哩慌,连上个小小的坡,都使一身汗,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黄帝说:“咱们年轻时抱着马脖子就能飞身上马,眨眼就老了。”
“这辈子,喝过河水,湖水,溪水,雨水,雪水,泉水,四处迁徙时连脏水都喝过。”嫘祖捧了一捧泉水,看到泉水中冒着四个泉眼,说,“仓颉有四只眼睛,这个泉也有四只眼睛。”
嫫母说:“你看那儿有只龟,卧在枯荷叶上。”
嫘祖看去,果然脸盘大的龟正瞪着眼睛看过来,嫘祖的目光正好跟它相对。嫘祖心想,荷叶竟然承得住它……荷叶也生锈了……
嫫母说:“你看老龟身上还站着一只蝴蝶。”
嫘祖看去,果然有只蝴蝶跍堆在龟背上,跟蚕蛾子一样。
仓颉说:“我听说神龟三百岁才能浮游在荷叶之上,今天咱们遇到了神龟。”一回身,看嫘祖弯着腰站在泉边,对嫘祖说:“您像桩老梅。”
“还老梅哩,老桑,中不中?!”
晚上,嫘祖喝了一小碗用泉水熬的小米汤,然后说起了汤——
“俺从小就喝汤,汤真好,养人。日子难过的时候,汤能够照见自己脸,喝到肚子里,走起路来,一步一咣当,也能顶一阵子。日子好的时候,汤稠得插筷子不倒,飘着小米的香气。烧一锅汤,一家人喝;人多了,加瓢水。汤,还是不稀不稠好。汤呀,养人,身子不舒服了,喝汤就喝好了,连小猫小狗都喜欢喝汤。杜康的酒喝多了伤人,汤养人,不伤人。咱家边上那大河里流淌的要是汤就好了,你还别说,河里流的还真是汤呀,比汤还金贵。”
颛顼说:“老祖宗做的汤好喝。”
嫘祖说:“你娘做的汤也好喝。”
嫘祖早早地躺下了,临睡时说:“有一次,昌意呀急着喝汤,嘴给汤烫了,那不是汤不好,也不怪昌意,怪当娘的太粗心了。”
昌意说:“娘,娘,怪我,汤还没有晾凉哩,我猴急得等不及了。我嘴烫得正疼,娘往我嘴里吹一口气,一下子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