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妖
135个汉字在书写时有“女”字旁。在这些字里,只有14个字表示好的意思;35个字表示最大的可耻,语言的粗俗,86个字没有什么特别意思。如果“女”重叠三次,则表示通奸、奸诈、不要脸。
中国人把女人视为吃男人的黑暗神秘的力量。“女孩子到了12岁,”传说,“就像走私盐犯一样危险”。
今天,我走过一条小胡同时,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登上房顶,大声喊叫。
“她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在骂街!”回答我。
我站了一会儿,看她。她挥动双臂,大喊大叫,声音哽咽;热血上升,双唇冒烟。当时天很热,她手里拿着扇子扇风。就这样,一种疯狂会经常在中国女人身上发作。平时她们很安详,听话,干活,洗衣,打扫卫生,做饭。有的坐在船上划桨,有的在田野里耕地、播种、收获。但是,突然,会发疯。成年累月积存在内心的怨恨会爆发,会登到高处去骂街!公元前190年,吕后曾经是个安静的好女人。突然,她发疯了,把戚夫人手足砍去,挖去眼珠,割掉耳朵,用热铅把她烫成哑巴,关在厕所里。尽管如此,还不能发泄心头之恨,又登上宫顶,开始“骂街”。
“祸国”,“殃民”,“妖精”,中国人这样来称呼美丽的女人。北方有美女,看一眼要丧国,再看一眼地球要毁灭!这是中国人的一种说法。
中国判断美女的标准是什么?纤细的鼻子,长长细细的眉毛,“像远处的山影”;眼睛小,透明,“像秋水”。中国男人最爱的是女人面颊上的痣,称之为“陶醉之花”。但是,令中国男人发疯的还是女人的脚,最大的欢乐从那里升起。中国的佛教徒和基督教徒不一样,当他们忏悔时,常用的句子不是“你受诱惑了吗?”而是“你看到女人的脚了吗?”
一个中国人最爱的是女人的脚。脚越小,爱的魔力越大。所以,在许多世纪之前,女人从小便开始裹脚,不让脚长大。慢慢的,伴随着年龄长大和无限的痛苦,四个脚趾开始向下弯曲,脚背向上,使骨头变形,小脚形成,那时,就让她们穿上丝绸做的小鞋。常年的裹脚过程是极其痛苦的。中国小姑娘痛得喊叫,不能行动,脸色发灰,眼睛发红。中国有句话说:“一双小脚一桶泪。”但是,在美面前,这点痛苦算什么?小腿变细,臀部和乳房隆起,整个身躯长高,不稳定,随时可能跌倒。这样,这位中国女人就达到了中国美的最高境界。她现在可以用自己的小脚统治男人了。
当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小脚时,就像看到残废人身体的残缺部位一样,感到极为难受。这样,当小脚女人在路上行走,他们张开双臂,略微前倾,摇摇晃晃,随时可能跌倒时,我感觉难受,把目光转向它处。但是,逐渐地,一种外部的黑暗魅力开始占据我。现在我的目光,当然不是盯在小脚上,而是落到中国女人不稳定的、孩童般行走的步伐上。中国男人,越是残酷,越是爱女人的软弱、不自信、颤抖,甚至小小的对身体的摧残,这就是他们违反自然规律把女人脚变小所追求的快乐。
这样,在中国创造了危险的、迷人的伴侣模式,没有固定的情感交流,也没有仿佛母爱的温情脉脉;而是粗暴、醉人的药,真正的冷酷的神圣。这里的欢乐不是白色种族的爱情传说,或者两性互补的幸福。这里的欢乐是原始的残酷搏斗,是两性的仇恨,是创造和毁灭世界的巨大力量:抬头向上的男人,缠住男人、要把男人扔入土里的女人。
许多次,当我在北平、南京、杭州、上海街道上散步时,我经常会突然惊恐地站住,仿佛眼前出现了一条闪亮地咝咝吐着舌头的蛇。一个中国女人,紧紧裹在黑色丝绸旗袍里,时开时合,露出衣内的肉体,白白的。她的眼睛像太阳那样明亮,像月亮那样冷漠,斜视、无情,仿佛是一条蛇。
中国女人一定是女妖。所有白色的塞壬[1]总显得天真、不危险,在爱情上刚刚出世,没有知识,不灵活,不化妆,讨厌幸福、运动和黄金带来的欢乐。而在这里,欢乐打破人的界限,超越人的呼喊,直达大地根底——动物、植物和死亡。
我永生不会忘记,一天傍晚,在中国一座河滨城市,我登上一艘花船。上船之后我才明白,所谓的花船,就是船用花装扮起来,船上生活着爱情黄妖。船板上是铺垫、席、枕头,上面躺着黄塞壬,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她们染红的双唇仿佛是开裂的伤口。眉毛剃光,上面画了两道虫子一样的道道。面孔涂抹得看不出区别,全都一个模样。这里年轻的女孩的面具不见了,在香粉和脂膏下,所有的面孔都融在神秘的神圣的永恒里。真的,你觉得好像进入了一个古老的庙宇里,一个支流岩洞里,那里崇拜着生育女神。
一股浓烈的鸦片味道,空气中飘着蓝烟。现在,我的眼睛习惯了半昏半暗的环境,清楚地看到在后面,白色面具中,几个瘦弱的中国男人在吸烟。河水呼吸般涨起落下,船摇摇晃晃,和河里的芦苇相碰。
女人身上的金箔、耳坠、珠子和水晶块在暗中闪光。水上浮动的这些人,和水上漂浮的腐烂水果一样,本质上与东方的女人构成更完美的和谐。
天黑了,甲板点燃五颜六色的灯,帆绳上挂起万国旗,船焕发出欢乐的节日光彩,第一批礼花划破夜空。一个女人动了动,开始唱歌,声音很小,很微弱,仿佛是催眠曲。歌声里有一种打动你心灵的甜蜜。似野兽的抱怨,似豺狼月光下的呼唤,似母狗的哭泣——这是女人在男人教会她调整声音和加入人的语言前的原始声调。你的内脏,早于你的大脑和心脏之前,就开始像狗像豺狼一样冲破障碍,号叫起来。这就是女妖最古老的秘密:把男人回归到动物。这是女人永恒的秘密。在所有的女人中,中国女人能给他最坦率的形式,让他从所有的温情和甜蜜中裸露出来。
日本艺妓在做爱时,伏在男人身上,仿佛他是病人,要治愈他。或者他像一个孩子,哭叫,女人敞开胸怀,给他喂奶。中国女人伏在男人身上,仿佛他是死敌,在战争中俘虏了他,并深知不需要怜悯。
我离开花船,沿河滨行走,想起了一首中国老歌:毒蛇嘴,马蜂刺,毒不过女人身。我想,女人身不是毒药。只是另一种巨大力量的顺从工具,任何人也不能抗拒这种力量,如果抗拒,就是亵渎;这是把我们推向深渊的世界性力量……
[1]希腊神话中以歌声迷人的海妖。——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