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海伦·尼可斯·卡赞扎基斯
今天,雨下个不停。小雨,无声。谷物里,我们金黄色小家,又冷又空,仿佛是一座空坟。没办法啊,主人——蚕——长出翅膀,从丝里脱出,飞了……
我宁愿天下暴雨,听雷发出吼声,听海浪击打城堡的岩石。而现在的沉默像寿衣一样裹着我。
晚八点。我顺手打开收音机。有人广播。轻轻的,激动的,费力地讲着英语。是查理·查普林,在尼采附近的维里夫拉斯。他在一个港口看到渔民教堂,现在在给科科托讲解,他非常喜欢这个小教堂,把它画了下来。他的女儿帮他把英语译成法语。查理校正她:“很激动……是的,很激动……”现在毕加索讲话。很快,很快,浓重的西班牙音。他感谢教育部长和安迪波力斯当局授予他荣誉市民称号。是的,我记得,我和卡赞扎基斯曾在那里做客。毕加索那天第一次穿皮鞋——他从来都是趿拉着一双带孔的毛拖鞋,我们去看他。他穿了一件漂亮的宽大夹克,上面有大的黑白正方形图案……小个子,圆圆的小眼睛贪婪地、狡猾地转来转去……而现在,我的上帝啊,罗伯尔·单度里说,我们听听那些已经离去的大人物的声音。
真的!传来可亲的声音:
“尼可斯·卡赞扎基斯,”罗伯尔·单度里问,“对您的生活影响最大的是什么?”
“梦想和旅行。”卡赞扎基斯毫不犹豫地回答。
然后,在说一句话前,他停了一会儿,你感到,他有些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在电台里讲话,还有些不习惯。
“是的,”他停一会儿后,说,“一个古埃及人说过,在一生中看到水最多的人是幸福的人!”
他笑了笑,吸了口气,然后,很快,很快,轻轻地、动情地说:
“您看,我也努力这样做:在死之前,尽可能多地看水,看地……”
啊,是啊,尼可斯·卡赞扎基斯在永远闭上他的眼睛前看到了许多水。我们在扬子江带泥的水上整整航行了一周。1500公里水路,从汉口到重庆。中国人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安排过像为他那样安排的完美的旅行路线,每个细节都考虑得无微不至,选择了诗人之路。他们说,我们所行路线到处都是无数诗人歌颂过的中国美丽风光……
他看到了很多水,但是没有解渴——这也是一个克里特老爷爷感觉到的,一天,老爷爷生气地对他说出一句话:“我诅咒那些可以解渴的人!”“水”也是他最后的一个词。水!他还要水!仿佛命运在惩罚他,让他永远不能解渴……
让我努力把事情原本从头按顺序说来吧:我们怎样离开昂蒂布前往柏林——布拉格——莫斯科——北京——东京,怎样在中国从汉口登船,沿长江而上,直达重庆;在春城昆明,在一个海拔2000米的大湖旁度过了一周。怎样在温泉和石林漫游;怎样爬上建在岩石上的庙宇;怎样离开后又前往广东,在那里,我们遭了厄运,中国的年轻医生为尼可斯·卡赞扎基斯注射了天花防疫针。(他们不是问过三位雅典教授、三位都回答说不用担心,可以注射任何防疫针吗?)从广东我们无忧无虑地离开,殊不知,陪伴我们的已经是死神了;经过香港,乘飞机到了日本——东京、大阪……——从那里,两周后,乘飞机到达阿拉斯加,在北极上空,差一点丧身冰山,因为我们的飞机坏了……最后到达哥本哈根,在弗里堡,亚洲流感找到了我们……
“您想写什么?”看到卡赞扎基斯在红色小笔记本上记录,我问。
“这次我不再写游记了。所见到的一切将在我内心形成故事。”
但是,后来在医院,当他感觉到身体好转,又有力气时,说:
“您会看到,我要写一个后记:20年后……在后记里我将记述中国的变化。多么巨大,多么深刻的变化。不是统计数字和工厂,我对这些已经没有兴趣了……”
太遗憾了!尼可斯·卡赞扎基斯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能坐在办公桌前拿笔写作了。我们说过,蚕长出翅膀,飞了……而我,另一个善曹斯,为了你,读者,把仅有的小红笔记本上的记录忠实地抄录下来,加上我们的最后之旅留给我的印象。我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你,尼可斯·卡赞扎基斯的读者,也是多多少少为了我自己,给我一种错觉,仿佛我和生命的伴侣尼可斯·卡赞扎基斯手拉手走在路上,我和他共同进行这次生命的最后之旅——日本和中国之行。
让我大胆写出的这几行字
在这里结束,作为
怀念尼可斯·卡
赞扎基思的
纪念。
1958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