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台阶:人类
不是你在说,也不仅仅是种族在你体内呐喊。你体内无数人——白色的,黄色大,黑色的——在冲击,在呐喊。
从你的种族中解放出来,和整个奋斗的人类生活在一起。你看看,他怎样脱离开动物,怎样挣扎着站立起来,怎样把呼喊变成有节奏的,怎样在钻木取火后保留火种,怎样在头骨中保留大脑。
你要怜悯这个生物,一个清晨,他从猿猴中分裂出来,赤裸全身,毫无保护,没有角,没有牙,只在一个头盖骨里保存一点火种。
他不知道自己从那里来,到那里去。但是,要通过爱、劳动和厮杀,统治地球。
你看看人们,怜悯他们吧。你看看人群中的自己,怜悯自己吧。在生命的黄昏,我们相互抚摸,寻找,问,听,呼喊:救命啊!
我们奔跑。我们知道,我们奔跑是为了死亡。但是,我们不能止步。我们奔跑。
我们高举一把火炬奔跑。我们的面孔在一刻被照亮。但是,我们马上把火炬交给儿子,于是,我们马上熄灭,走向地下王国。
母亲向前看,看女儿。女儿也向前看,目光穿过丈夫的身躯,落在儿子身上——不可见的就这样在这个地球上行进。
我们所有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无形的巨大的黑暗力量推动,只往大前方看。
你从躯体上站起来,向后面的世纪看一看。看到什么了?浑身是毛和血的动物勇敢地站起来,浑身是毛和血的动物倒下去。
两支军队像男人和女人那样喊叫着绞在一起,变成一堆血、骨头和泥土。
你看:各族人像草一样从土里冒出来,又回到土里,变成未来种子的肥料。大地因人的骨灰、血和大脑而肥沃。
行程中途失踪无数,诞生无数,死亡无数。黑暗中深渊突然张开,各民族倒陷,无意义的命令在混浊不清的沉闷声中回响,人群波动,分散开去。
突然,在我们下方和周围,在我们心脏的深渊,我们猜到了盲目的、贪婪的、无心无脑的力量。
我们在波浪滔天的海上漂泊,在一道黄色闪电中我们感到了它,我们便把自己的财富、孩子和神托付给了一个贝壳。
巨浪黑暗,浓密,充满血的世纪上升下降。每一刻都张开一个深渊。
你要俯瞰大海,不要动摇,直视深渊,时时刻刻,不幻想,不羞怯,不害怕。
不幻想,不羞怯,不害怕。但是,不够。再进一步。争取给人类那些无意义的争斗一个概念。
你要训练自己的心,尽可能在更宽广的领域裁判争斗。你要在一个世纪、然后两个世纪、然后三个世纪、十个世纪、你的心能承受多少就是多少个世纪,为人类的行程,画一个圆。你要训练自己的目光,在最长的时空里观看各民族的实践。
你要用爱和崇高的无功利主义把这些溶进前景里。同时,在你内心世界复活:照亮那些斗争中的人类,和你的心贴近,兄弟般共同斗争。
大脑是分开的,被心结合起来,超越需要的争斗,把战争化为爱。
你要在贪婪的悬崖边站住脚,努力描绘出前景。你要揭开多彩的神秘屏幕——星辰,大海,人,思想;你要赋予无形大无脑的虚空以意义。
你要在自己心里收入所有的恐惧,重新组合每一个细节。一个圈是解脱。关上它!
幸福是什么?是你体会所有的不幸。光明是什么?是你用清晰的目光看所有的黑暗。
我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字,一个音节,是浩瀚的《奥德赛》中的一个单词。我们深深陷在一首浩瀚的歌里,像深陷在海底微不足道的贝壳那样发光。
我们的责任是什么?在一刻间,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只要内脏能坚持,尽量吸进那首浩瀚的歌。
让我们靠近经历,让我们给旅行以意义,让我们不停地和人、神及动物斗争。
人类的工程如同一个小岛,慢慢地,慢慢地,经过可怕的斗争,在浩瀚的大洋里升起。
在这个固定的场院里,一代代人爱,劳作,期望,消失。新的一代代踏着父辈的尸体,继续深渊上的工程,并努力驯服可怕的神秘。怎样驯服?耕耘一片田地,亲吻一个女人,研究一块石头,一个动物,一种思想。
地震发生,小岛晃动,一角沉没,另一个角在温和的巨浪中升起。
从这一代代人中,从所有的痛苦和欢乐中,从爱情中,从战争中,从思想中,发出一个天真的和安详的声音。天真的和安详的,因为这声音涵盖了斗争的人类全部的罪恶和不安,超越了他们而发出。
在这全部人类的物质中,一个人用手和脚向上攀登,充满血和泪,为获救而奋斗。摆脱开谁获救?摆脱开包围他的躯体,摆脱开承载他的人民,摆脱开人的肉体,人的心和人的思维。
“先生,你是谁?像人头马那样耸立在我面前,双手紧抓天,双脚踏地。”
“我是伴随世纪上升的那个!”
“为什么不断上升?你出现、奋斗、和动物分离开来。和动物,也和人分离开来。不要抛弃我!”
“我战斗,我上升,为了不被窒息。我伸出双手,抓住所有炙热的身躯,从大脑里抬起我的头,为了呼吸。我感到窒息,容不下我。”
“先生,你为什么颤抖?”
“我怕!黑暗的上坡路没有头。我的头脑是火焰,整世纪地燃烧,但是,黑夜的精神整世纪地吹,企图熄灭我。我的斗争每时每刻都面临危险,我的斗争在每个体内都面临危险。我踏着肉体,不断地踏着肉体行进,我仿佛是个夜行者,我于是呐喊:救命啊!